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二组的任务是否完成。杜富国登上了宰相号，但水底传来了又一阵巨大的声波，把宰相号整个都掀翻了。伴随着466号熔炉的爆炸，一切的一切，都归于虚无。
杜富国努力的睁开眼，他正躺在一根浮木上。在大海中漂流，和在外太空没有任何区别。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爬起身来，却没有看到远航号的影子。
难道是觉得任务失败，直接走了吗？
他摇摇脑袋，想让头晕消退一些，他的眼睛也花了，而且腹部很痛。
他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肋骨下插着一根木条。这也许是爆炸把这根木条推进了自己的身体吧。杜富国意外的，自己没有觉得自己要死了，也没有觉得恐惧，反而很是轻松。就像要和一切说再见那样，无拘无束。
他干脆躺在了浮木上，感受咸咸的海风，他有点口渴。
“二组，引爆。”
这一声直接让杜富国精神了，他赶紧坐了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创伤处。他摸了摸插在身上的木条，安慰它不要让自己那么痛。这时候可不能拔掉，否则失血过多，人一下就会休克的。
“二…组，还有人听得到…吗？”杜富国艰难的问着，现在他每次呼吸都会牵扯到肋骨下的伤，真的很痛，
“一组？三组…四组？”
通讯中寂静无声，就像广袤无垠的海面，吞噬着一切。
结束了吗？不，杜富国还肩负着把资料运送回去的任务，他必须得想办法。可是这可是大海，距离大周有数千公里，没有船他如何能够回去？
这时，海平线上出现了一艘大船，他有点眼花了，不知道是谁的船。
如果不是自己人，他就只能把资料全部都销毁了。
可他的运气从来都不差，远处行驶而来的正是轮船远航号。
杜富国看到了熟悉的旗帜和喷涂，他躺在浮木上挥手，远航号轻易地就在一些废墟中看到了他。
被打捞上来后，杜富国看到还有三个浑身是伤的战友也在。
“你先别说话，我们帮你止血。”
船员给他包扎了下，船上条件简陋，他们必须和接应的希望号对接，那艘船上有充足的医疗用品。
在海上漂流了一整天，他们终于被送上了希望号游轮。
“站住，口令！”
游轮上的便衣严肃的看着几人。
“利刃。”
便衣点点头，给他们打开了舱门。杜富国躺在病床上，他已经在输血了。
“你们是…二组的？”
杜富国昏迷了一整天，他刚睁眼就问起了同样是伤员的三人。
二组的领导者点点头，他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已经没了，断肢早早的消失在了海洋里。另外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两只眼睛都瞎了，还有一个干脆两条腿和一只胳膊都没了。
“是的，我们距离爆炸中心太近了。但好在我们运气不错，被一阵暗流送到了水面上。接应的人在救下差点失血过多的我们后，远航号差点被暗流掀翻。你回应了我们的通讯，我们通知了远航号查看你的坐标，就赶紧过来救你了。”
二组的人回答道。
“那…连长呢？还有…其他人呢？”
叶超英那么强，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二组的人摇着头，他们显然认为其他战友都已经牺牲了。
杜富国也一阵沉默。
自那以后，因为他的功劳，被王朝秘密的授予了勋章和一系列荣誉。可它们换不来牺牲的战友。心灰意冷的杜富国和三个幸存的战友纷纷退役。
养好了伤，回到地方的杜富国，因为保密协议没有过时效，所以他并不能出去找工作，而且每天只能在家做点小东西拿出去卖钱。过了几年，王朝又因为一些事情，导致了他的津贴都没有发放。
他只好拼着被追责的风险，出去找了个工地干活儿。他早年身体强壮，也很聪明，没几年就得到了工头和上面领导的赏识，加了工资。
后来，他领养了战友的遗孤，叶超英的孙子，叶良兴。叶良兴这时候已经五岁了，他总是问自己爸爸去了哪儿，可杜富国没有办法回答他，只好安慰他说，他的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他替王朝办事情了。
渐渐的叶良兴长大了，这时候的杜富国已经快要七十岁。叶良兴知道他的父亲牺牲在不知名的海域，因为王朝为了弘扬服役光荣，特意找寻着烈士子女还有曾经的老兵们。
杜富国心里愧对战友，他认为自己活着是一种痛苦。那些二组的战友们也都纷纷离去，早两年还能打通的电话，如今都已经无人接听。
他不断地收养着遗孤，希望他们长大成人后，可以多替自己看看这个世界，多替他曾经失去的战友们，把王朝建设的更加美好。
“二组的领导者牛小刚，他和我是一个地方的人。对于这个老乡，我一直很是愧疚。你知道小璃是谁吗？”
张文默不作声。
“是牛小刚的重孙女，第四代了。”
杜富国仰着头，不想让泪水掉下来，“小刚的儿子儿媳妇儿，也就是小璃的爷爷奶奶，在动乱中死去。小璃的爸爸妈妈，也在出差的时候，遭遇了一场车祸而丧生。小璃她…那时候才四岁。”
“我亏欠战友的太多…今生今世都无法偿还…”
“您不亏欠什么。”张文安慰道。
“我活着就是亏欠！咳咳咳…”杜富国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战友的离去，让我想起我们曾经一起出海的快乐…那时候真好啊，叶连长还允许我们喝酒。每天每人只限一瓶啤酒。但真的好快乐…”
杜富国声音里出现了哭腔。
“叶连长他…像是我们的父母一样…我刚加入行动小组那会儿…都是他帮我处理晕船的…”
杜富国声音渐渐的小了，“还有其他孩子，他们虽然和战友们毫无瓜葛，但他们都是未来的希望。小伙子，我真心感谢你…也希望你，破晓长夜，给我们带来一丝光明…”
杜富国努力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打开那个堆满了东西的小柜子。张文看到，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瓶子，装着透明的液体。
“这是我的战友们寄给我的酒。我一生未婚，只为了度过那些艰难的，自责的岁月。我不想带给任何人我惨痛的过往，但我希望，你可以和我喝上这一杯…”
杜富国给张文倒了一杯酒，酒香浓烈，但光是气味就很醉人，应该是很烈的酒。
“敬我的战友，敬我的连长，敬无私奉献的精神，敬永不磨灭的意志，敬那不完美的…明天。”
杜富国一饮而尽，犹如吞下了委屈，吞下了不甘，吞下了遗憾，留给张文的感受，只剩下了风年残烛。
这是个可敬的老人，他独自承受着来自已逝之人的夙愿，承受着莫大的压力。他独自一人，却并不孤独。高尚无私的精神撑起了这个世界，撑起了人们最初，和最终的梦想。
“小伙子，行走在世间并不容易。我能看到你高尚的灵魂，不屈的意志。”
杜富国握着张文的手，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希望你，好好对待小璃。这就是我想说的事。”
张文握住老人满是老茧的手掌，郑重的说道，“杜先生，我一定会的。”
杜富国满意的露出微笑，他感觉已经有些累了，张文看着他疲惫的样子，不得不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体状态。
没啥问题，很长寿。
张文放下心来，经过今天的事情，看来他以后要常来陪陪这位老人了。
看着张文离开地背影，杜富国重新坐到了长椅上，俯下身子轻拍着土地，好像在拍着几个战友结实的臂膀…
天空还是这个天空，大地也不会轻易改变。但人世间发生的事，每天都在变化。
有人眨眨眼就能赚到别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有人却为了一点点钱而劳命奔波。有人为了赚钱哗众取宠，有人却甘愿走在最为朴素的道路上。没有人可以看到路的尽头，但总有人为了未知的明天而努力生存。
张文开着车，心中五味杂陈。本想着这一趟就是送个菜，可没曾想，杜老先生的过去如此悲惨。
杜富国因为那场事件的保密性，而没有办法正常生活。正值壮年的他甚至没有办法找工作，而后又生活在苦痛与折磨之中。战友的先后离去，让杜富国感受到了无边的孤寂。可他没有抱怨，没有和孩子们诉苦。孩子们依然在充满童话般的笑容里成长着，就连早已经懂事了的叶良兴也是自己得知了爷爷的事情。
回到空空如也的家中，几女都还在甜品店，张文觉得，生活还是那个生活。但人一旦听了自己不得不信的故事，眼中的一切都会改变。
坐在沙发上，张文有点头晕目眩的，也许是杜老的经历太过于震撼，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有点太过于代入，他逐渐的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梦中，无数的记忆能量化作晶莹的丝线，在不停的滋养着张文的精神。张文就像是一个刚出生还在哺乳的宝宝，疯狂的汲取着这样的能量。而在张文的身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小人也在汲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