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平与吴越甲对他做的恶，吴正珩这辈子都不会忘却，甚至如数家珍一一记着。
这两人就该永远捆绑在一处，也能报了大夫人假仁义的一箭之仇。
吴正珩冷冷地勾着嘴角，就在他抬脚跨门槛的时候，他听到身后的方平道，“你想要我死，我知道。宫中送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带着毒，我的吃食，衣物、甚至是字画上，都有毒。”
这毒并不猛烈，剂量也小，但会时时刻刻折磨人。
起初让人精神萎靡，食欲不振，梦魇缠身。过得一年半载，便会侵入五脏六腑，日日夜夜心如刀绞。再往后，身体各处变得老化僵硬，手脚如同废物。
直至最后一日，七孔流血而亡，那时，这具身体早就恐怖得不能直视。
最爱的，也是最亏欠的人停下了步子。
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方平眉眼缱绻地描摹着他的轮廓，知他这些日子又消瘦了几分。
眼眸之后的心疼溢出，她缓缓道，“这毒，名为救赎。”
是她当年不堪风云止折辱，想要一死了之时自配的毒药，只要剂量大，一个时辰就会香消玉殒。
她一直不知道风云止对她的执着贪恋来自哪儿，她便药自己死的烂臭恶心，让风云止看到都会厌恶，是以才会有如此恶毒的药效。
只是时过境迁，她在宁德宫醒来的第一日，就嗅到了殿内熟悉的气息……
吴正珩转了身，背对着阳光看向屋内伶仃的方平。
他还从未仔细看过方平，这时才发觉方平当了太后，竟比当初在尚书府吴越甲手中苟延残喘还要瘦弱几分。
那时方平就算是疯的，但也是张扬的、任性的、有力量的。
可现在的方平就像是一朵在狂风暴雨中摇摆无根的枯黄萎花，整个人单薄到让人不敢呼吸。
吴正珩微微眯起眼睛，“救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给你下了毒药吗？太后，我从未想过要你过一天安生日子，你不该心知肚明吗？怎么，你的一条命，就想让我忘掉那十几年的黑暗吗？”
他的语言像一把尖锐的刀，快准狠地往方平的心口上插，“你别忘了，是你一次次要置我于死地！若你不想要我，当初就不该生下我！既生下了我，却又将我当作牲畜一样虐玩！你还不清的！”
方平不想哭的，她是母亲，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这么不争气呢？
可是泪珠不听话，一串串地从脸颊上滑落。
她喃喃道，“我不敢奢望你原谅我，不管你对我做什么，都是我应得的。只是珩儿，娘希望你能少些仇恨……”
“住口！”吴正珩大吼，“我没有娘！”
他恶狠狠地盯着被吓傻了的方平，“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个字，我会想杀人的。”
大力地踹开半掩的门，吴正珩黑着脸出了宁德宫。
方平跌坐在地上，任由泪珠打湿衣衫。
殿门关闭，明台温声细语地扶起方平，搀着人往寝殿中窗下的长榻去。
盛夏的喧闹不见一丝，袅袅青烟升腾在屋内升腾，明台端着药碗，一下下搅动着散热。
长榻上方平面向着墙壁，肩膀时不时微微抖动，明台知晓，小姐还在伤心。
明台叹息道，“娘娘莫要哭了，您是大夫，比任何人都知晓您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您能撑到几时？”
方平抽噎了一下，明台递了帕子过去，继续搅动着药碗。
室内一片宁静，良久，明台唤方平喝药。
这药极苦，方平一饮而尽。
明台掩下眼中的心疼，装作忙碌收拾药具，“小姐不觉得，您现在清醒着，还不如不曾醒来……起码，那时您是在活着。”
“活着……”方平抬起手，把指尖放在阳光之下，感受着温暖，“是啊，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方平苦笑着，“反正我也活够了，只要能让珩儿发泄了恨意，这个世上还有我真心爱着珩儿，苟活着挺好。”
明台在榻边坐下，“那喜儿呢？”
“皇后啊……”
“尚书府中，皇后多次相助，小姐你可记得？在皇宫的这些日子，皇后的所作所为，与当年的您像极了。有时，奴婢想着喜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您。”
明台轻轻捋着方平的发丝，继续道，“您曾千万次懊悔过，念着若是当初您能更狠一些，会不会就没有了与那位的孽缘。如今的喜儿，比当年的您勇敢了不止一点点，同时遭受到的打击也更加猛烈。”
方平捏紧了手心，“你想说什么？”
“帮帮皇后吧，就当是帮一帮当年的您。”
当年的自己？
对于慕蓁熹的挣扎和遭遇，方平最能体会，可是吴正珩……
方平偏过了头，再次面向墙壁，“我乏了。”
手中的发丝枯燥十分，明台轻轻地压平，放在枕边。她起了身，不再相劝。
方平不安地问，“明台，你要去哪儿……”
明台摸着心口道，“奴婢哪儿都不去，就在您身边守着您。”
从她被方平救下来的那一日起，她就发誓此生永远追随方平，不论方平做什么，她都毫无条件地支持。
所以当年明台会毫不犹豫地对吴正珩下毒手，一如眼下，虽然明台同情慕蓁熹，也偏向慕蓁熹，但方平不愿出手，明台也就做壁上观。
得知皇上并没有真的封闭凤栖宫，紫苏一直想方设法地要慕蓁熹出去转转。
慕蓁熹不想低头。
她若是出去了，那这些日子与吴正珩的冷战算什么？对处罚付安的坚持只会功亏一篑。
倒是新推出的洗衣机，让沉寂的皇宫欢腾了些许，特别是浣衣局的宫女更是对皇后赞不绝口。
至于其他宫的人如何作想，慕蓁熹就不知晓了，紫苏从未提起，慕蓁熹也不在意。
而在皇后娘娘足足半个月未曾出过凤栖宫后，皇上命令侍卫将凤栖宫重重围了起来，一时人心惶惶。
慕蓁熹还在院中剥着莲子，紫苏慌里慌张地进来，还未来得及讲话，吴正珩就从紫苏身后出来。
饱满的莲子滚在地上，吴正珩将之一脚踩碎，慕蓁熹抬起了头，“皇上大动干戈带人来，是要同本宫问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