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凉风，吹来了青草的香味。
“嫂子，都知道了？”
凌冬蝶点头说，“妈妈说了，让你过去当面和你说话。”周向峰挑眉，看来那位中年妇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谙世事，反而是大智若愚。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早就败露了。周向峰的第一次有计划骗人，也以失败告终。
路远笑，“小冬蝶啊，哥哥能不能不过去啊，哥哥怕。”
凌冬蝶很快摇头。
“妈妈说了，你要是不过去，这钱她是不会要的。”这句话着实让路远无路可走，要是这钱钟楚红不收下，路远难辞其咎。他瞅一眼周向峰，律师表哥知道路远想什么，果断拒绝了。
“这事你躲不掉，我过去也很尴尬，男人干脆点，去吧。”
“我也没说我是男人啊........”
“...............”
“快去！”
“不许凶路远哥！”
凌冬蝶突然大叫，把周向峰和路远吓得不轻。周向峰没有对凌冬蝶发火，路远叹口气，又没忍住摸了摸凌冬蝶的脑袋，“别这么凶，人家是我的朋友，我会去的。”
“好。”凌冬蝶转身，走回公寓。
路远说：“表哥，别生气啊。”
“不会，我只是被你气到了，和那小姑娘置气，不至于。”
“嗯，我去了。”
............
路远站在门口，凌冬蝶将他迎进去，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比凌风之前的房子不知道差了多少。凌风先前的工作是月入一万多，也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楼盘房子，若不是因为路远，怕是也住进去了。
“冬蝶，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你和你妈说，要是不要，就把那钱扔了，这钱我也不要了！也就区区八十万，反正以后我会一直送钱来，你们爱要不要！”
“我路远有的是钱。”
“我走了！”路远转身，就要逃跑。而正要追上去的凌冬蝶，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按住了。钟楚红看着路远的背影，大声道。
“小路！”
路远瞬间定在原地，迟迟不敢转身，在调整好情绪后，路远笑着挠头转身。“嫂子啊，好久不见啦，我还有点急事，先走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吃顿饭再走，也不差这点时候。”钟楚红没有拦着路远，她将手上那碟炸排骨放在桌上，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嫂子........”路远表示不愿，可他不是不愿，他是自认为没这个资格。
他几乎是亲手，杀死了钟楚红的丈夫啊！
“既然叫我嫂子，那就进来吃顿饭。”
“你也，很久没吃我做的饭了吧。”
路远浑身一颤，最后低头屈服，“嫂子，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他进入房子，将背包搁在一个硬木椅上，乖乖地坐在钟楚红对面。路远不敢抬头，他刚刚偷偷瞧见了钟楚红的模样，比以前老了很多，很多很多。钟楚红给他盛了一碗饭，路远一看便苦笑，“嫂子，太多啦。”
“别甩滑头，以前每次给你送饭，你哪次不是吃三大碗。”
“.........我以前吃这么多吗？”
凌冬蝶连连点头，“真的多，路远哥，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头猪呢。”
“现在呢？”
“一头比较帅的猪。”
“冬蝶，咱们不会讲话，可以别讲话。”
钟楚红也用筷子敲了凌冬蝶的头，“不许这么和你路远哥说话，别以为你那些零食的钱我不知道是哪来的，还不是你路远哥疼你。”
凌冬蝶捂着头，抓起筷子选择默默吃饭。路远轻轻微笑，“嫂子，你都知道啊。”
“嫂子什么都知道，吃饭吧。”
路远拿起筷子，望着桌上的菜。
炸排骨，红烧茄子，醋溜土豆丝，紫菜蛋花汤.........这些当初路远都吃过，一向不要脸的他，都是去凌风家蹭饭。钟楚红的厨艺可谓是一绝，现在路远的确记起来，自己吃的很多了。
他伸出筷子，夹起几条土豆丝放入嘴中，醋酸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路远迅速把一口热腾腾的米饭喂到嘴里，一起咀嚼中和掉酸味。土豆的醇香爆发，这道菜还是以前的味道，钟楚红为路远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
“慢点吃，烫。”
“好吃啊嫂子，和以前味道一模一样，完全没变啊！哈哈哈.......”
“路远哥，你这背包是什么。”凌冬蝶问。
路远笑着说，“我前女友。”
“............”凌冬蝶噤若寒蝉。
“这事很复杂，以后有空和你说。”
路远继续吃着，钟楚红也就开始说出自己的打算。
“这八十万，就算是嫂子我向你借的。”
路远停下动作，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不过路远知道目前钟楚红她们处境苦难，这八十万是救命的钱，钟楚红就算是为了凌冬蝶也得要，只要收下了，什么都不是问题。
他抬眸一笑，“好啊，那就算是你们借的，以后肯定要还我啊！”、
“别跟你嫂子耍心眼，知道你小子打算就这样把钱给我们，就算是还钱也不收。不能这样，这钱太多了，可嫂子现在没能力还你，待会给你打欠条。”
路远放下碗，“嫂子.......”
“凌风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餐桌上，所有人都因为这个名字沉默，凌冬蝶也默默放下碗筷，低头用手揉搓裙摆。路远低头，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
“嫂子，对不起.......不是我的话，凌风哥也不会死...........”
“和你没关系，他是自愿的，那个心脏病他瞒了所有人，死的也很突然。”钟楚红说完话后，居然很自然，夹起一块炸排骨放进路远碗中。
“你知道，你凌风哥是怎么说你的吗？”
路远愣愣摇头。
“他和我说过最多的，就是你这小子有冲劲。大城市里打拼，有野心有能力的少年不是没有，可大多数都是被世故磨灭心性，最后成为可悲的上班族。凌风就是这样，可他在你身上看见了过去的自己，这也是他愿意帮你的原因。”
“死之前，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怪你。可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这些年来你怎么对我们一家子，我都知道，不怪你的。嫂子想找你谈心，你就一直躲着嫂子，三番两次的找由头送钱。”
“怎么，是嫌弃嫂子长得没以前好看，不想见我这个老婆子？”
“嫂子！这是哪里的话，没有的事.......”
钟楚红觉得好笑，“你啊你，有时候聪明，有时候也真蠢得可以。真以为骗得过你嫂子？还凌风死后的保险金拿去投资，三十万变一百万？你嫂子一听，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好事。”
“还找个演员来骗你嫂子。”
路远说，“不是演员，那个是我朋友，他真的是律师，大律师。”
“好啦，再说就又被你小子带偏了，”钟楚红说，“吃饭吧，待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嗯嗯。”路远继续拿起碗筷，刚刚夹起碗中的排骨。
“小路，该放下了。”
“你凌风哥，从没怪过你。”
一下子，眼泪夺眶而出，泪珠从路远的脸庞滑落，不断落入碗内。可路远还是不断在吃，吃的越来越快，快到吓人。凌冬蝶本来打算拦住路远，却被钟楚红阻止。
“让他吃吧。”
钟楚红逐渐泪眼婆娑，“憋了这么多年，让他哭个痛快。”
路远不断回想以前。
凌风第一次教他抽烟，教他分辨烟的种类。
第一次带他走业务，在饭店和他一起把那些有钱大佬喝趴下，最后签下合同，笑着打包几乎没怎么吃的剩饭剩菜分给团队。
获得天使投资后，他们在一家旅馆喝酒喝到天亮看日出，在冉冉升起的骄阳面前，大吼着他们未来一定成功。
路远曾有过梦想，他的梦想生长于微末之间，可来到大城市并没有发展的机会。这颗原本应该被埋没的种子，被凌风救活了，并且茁壮成长。毫不客气的说，凌风就是路远的指路人，若没有凌风，便不会有今天的路远。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凌风就是路远的一两风，二人一起做的梦，因他而起，也因他而结束。
“慢点吃。”
“凌风哥？”
路远依稀之间听见凌风的声音，他逐渐看不清眼前，又在下一瞬间看清，他看见凌风就坐在自己身侧，拿着碗筷，嘴里塞满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茄子和炸排骨。
“我的好弟弟啊，慢点吃。”
“给你老哥哥我留点啊！”
路远扒着饭送进嘴里，嚎啕大哭！
“嫂子，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啊！”
“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啊！”
“对不起........”
.............
周向峰坐在路远刚刚坐的位置，等了差不多半小时，才看见路远背着‘江莱’走来。直到走近后才发现，路远红着眼眶，手上拿着一张欠条。周向峰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是进了车。
“上车吧，该回去了。”
路远没有动，而是回望繁花公寓，然后他就把手上的欠条撕得一干二净，塞进口袋。
“我们走吧.........”
“哗啦！”突然一股不知道哪来的狂风袭来，直接将撕碎的欠条吹起，路远全身的衣衫都被吹起，吹得他眼睛发疼，不知所措。
傻弟弟。
路远听见这一声呼唤突然回头，没有任何人在，只有漫天飞舞的碎纸。
他又哭了。
哭得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揣怀梦想的少年郎啊，请珍惜。
你瞧，风又起了，梦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