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怔，垂眸又扫了虞无疾一眼，直起身摆了摆手：“先生倒也不必如此，朕说过了，还是会重用你的，只要你认得清身份。”
虞无疾垂下眸子，指腹摸向腰身，却摸了个空，他后知后觉想起来，今天入宫，他腰间的短刀被卸了。
他啧了一声，情绪有些不高，也越发不想再废话：“臣的意思是，臣会离开京城，与皇上是否重用，无关。”
皇帝猝然垂眸，脸色陡然阴郁下去：“先生，你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虞无疾只当没看见他的变脸，也没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一字一顿，十分清晰道：“臣说，臣明日便回青州，日后都不会再回京城。”
“放肆！”
皇帝低喝一声，一把抓住了虞无疾的衣领，“你是朕的臣子，当初是朕将你调回京城的，你以为你是谁？想去哪就去哪？”
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道，“你别忘了，你的青州节度使是朕给的，朕可以给，也可以收回来。”
虞无疾掀开眼皮，看了看他额角暴起的青筋，随即抬手，慢慢掰开了他紧攥的拳头：“那皇上就收回去吧，臣是有夫人的，入宫之前她告诉臣，没了官职臣还可以吃软饭，不会饿死。”
“虞无疾！”
皇帝气得手一抖，眼底都胀满了血丝，他垂眼看着自己被钳制住的手，奋力挣扎了起来。
可那双手却十分有力，竟让他半分都动弹不得，他索性也不再乱动，只睁着一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虞无疾：“你是铁了心，要和朕对着干？”
虞无疾松了钳制住他的手，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道不同不相为谋，臣也不是什么固执的人，既然此路不通，自然要掉头离开，这应该也是皇上想要的结果才对。”
“胡说，朕从未想过要将你逐出朝堂。”
皇帝厉声反驳，话音落下，他又缓和了脸色，“先生是对这些时日的冷待不满，才会说这种话的吗？你的心情朕能理解，但朕还是得警告你，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后果会很严重。”
虞无疾没想到他性情变了，人也跟着蠢了，连句人话都听不懂，但对方毕竟是皇帝，他也不好多言，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他索性抱拳告辞，转着轮椅往回走。
“站住！”
皇帝一把抓住他的轮椅，目光在他过于平静的脸上逡巡一圈，随即眸色沉了下去，“虞无疾，别告诉朕，你刚才那些话是认真的。”
“臣还是那句话，”
虞无疾平静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是臣子，”
皇帝显然被激怒了，音调陡然拔高起来，“忠君才是你的道！”
虞无疾对他的失态视若无睹，神情仍旧冷淡：“皇上保重。”
被皇帝背叛设计的时候，他不是不震惊，不愤怒，但是人心易变，他也不是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早些分开吧。
他抬手推开了皇帝的手，继续去转轮椅。
皇帝没再阻拦，他只是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眼底慢慢染上偏执。
“来人。”
他低喝一声，随着话音落下，周遭立刻涌出数不清的禁军，将虞无疾团团围住。
轮椅被迫停了下来，虞无疾不得不转身，再次看向皇帝。
皇帝踱步而来，短短两步路的距离，他已然恢复了先前的腼腆模样，“先生，朕真的不想这样，可你为什么不听劝呢？放着位高权重的好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青州做个吃软饭的废物呢？你糊涂，可朕不能看着你糊涂，你还是乖乖留下来，继续为朕效命吧。”
他说着伸手来给虞无疾整理他方才弄乱的衣领，却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今天我不答应，皇上就不打算让我走了？”
“先生伤重，”皇帝低笑一声，“孤身入宫，旧伤复发，朕这个做学生的，怎么能看着不管？所以特意开恩，留你在宫里多住些日子，让太医好生诊治。”
虞无疾气急而笑：“想得这般周到，应该不是临时起意吧？”
“都仰仗先生教导。”
皇帝微微一笑，下巴却抬了起来，“来人，送先生去乾元宫。”
禁军面面相觑，却谁都没动手，皇帝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他眯起眼睛看向禁军统领：“没听见朕的话？”
“皇上三思。”
禁军统领开口求情，“这毕竟是少师，如此无礼，不好吧？”
皇帝眸底闪过厉色，毫无预兆地抽出了统领的刀，随着血花飞溅，一条断臂掉在了地上。
禁军统领捂着伤口歪倒在地，凄厉地惨叫起来，禁军们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得纷纷后退，脸色都有些难看。
“朕再说一遍，”
皇帝没事人一样丢了手里的刀，“请少师去乾元宫。”
禁军们再不敢违逆，上前抓住了虞无疾的轮椅，一人更是直接持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显然是知道他功夫好，怕他反击。
“少师，对不住了。”
那禁军低声道歉，虞无疾并没有回应，只抬头看着皇帝，对方也在看他，月色下他神情晦暗不明，身体却在细微地颤抖。
起初虞无疾还以为他是气的，但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他这是在兴奋。
因为压制住了自己而兴奋？
虞无疾心情复杂，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皇帝好像很不了解，或者说，他以为的那个皇帝，其实更像是一个假象。
“皇上是觉得，关我几日，我就会松口了？”
“先生的脾性，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改口。”
皇帝十分诚恳，但很快他就话锋一转，“但没关系，你底下那么多人，只要你在朕手里，他们就会很听话。”
虞无疾指节咔吧响了一声，眼底闪过愠怒，他以为皇帝既然倒向了宗亲，那他自请离开，能少很多波折，也算是好聚好散，全了这份师徒情谊。
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打算。
他有些失望地仰头叹了口气，怪不得陆英担心今天不会顺利，论起揣摩人心，自己比陆英还是差了一截。
“先生不开口，是无话可说了？”
皇帝垂眸看他，唇角都是笑意，“那还等什么，请先生去乾元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