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开始的时候，虽然古董水晶灯柔光足够让洛天辰本就没多老的老男人脸皮刷去皱纹，但一些离得近的宾客，还是觉得——
“老洛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啊。”
“心情不好？”身边他夫人惊讶，“老婆漂亮儿女争气，还买下了我们都没得到消息就售出去的花园洋房，连梁老都给他面子来参加他的生日宴，怎么还心情不好？”
话是这么说，她丈夫却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和洛家人不熟，早前几年洛家另外的孩子……还记得吗？”
夫人：“你是说洛天辰想起了死去的洛珏？”
男人：“……我是说，你看角落那个，像不像之前那个假千金？”
他夫人一呆，偷偷摸摸用余光看过去，虽然娱乐圈很火但并不关注热搜啥的贵妇人惊得更呆。
——这是洛家那个胖女儿？！
正在人群中心接受儿女祝福的洛天辰注意到很多宾客注意力不在这边，本就不好的心情忍不住又阴沉了点。
若不是他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也算是有些养气功夫，怕是要直接黑脸了。
洛天辰怎么也想不到，郁姣会和梁老一起来赴宴。
他本就没把小女儿体贴他失去了小儿子，最近还各种胡说八道的媒体抹黑，想着把郁姣叫回来给他庆生，也向外人展示他们家并没有像热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做法放在心上。
因为洛天辰觉得郁姣不会回来的……哦，他现在在心里喊郁姣而不是洛姣，是因为刚才当着梁老和一位最近炙手可热的实权人员面前郁姣反驳了他，说自己早就改姓了。
改姓就改姓，他洛天辰难道稀罕这个晦气玩意？
但……
但正是他眼中的晦气玩意，梁老却像是有求于她一般，态度亲和得不得了。
比之对杳杳那种对老人对小孩的宠爱要多一分……
多一分尊敬。
洛天辰震惊到几乎失态的同时，觉得世界疯了。
微笑着和一家人一起切蛋糕的洛杳杳，也觉得世界疯了。
不是因为郁姣在梁老面前都不卑不亢的姿态，而是因为——
‘那个土包子哪来的钱？！’
面色始终淡淡、对待洛家人只礼貌点头的少女穿着黑色长裙，虽然裙摆长度和因在外面所以多加的外搭看起来不太一样，但洛杳杳还是认出了这件裙子。
法伊扎利·阿卜杜设计的价值三千万的礼服黑色版。
甚至她还认出这不是仿款，因为设计师的私人联系方式她也有，突然发了本来应该独一无二的设计的改版，洛杳杳当时还觉得不错想买下，结果设计师说是定制。
定制……
一个炮灰到底哪来的人脉和钱？！
看着所有女性宾客的视线都若有似无落在角落的少女身上，；洛杳杳完美的女神笑容有些绷不住，看着毫无动静的系统，不得不承认——
这一次照面，在大多数人眼里，居然是她输了。
发现妹妹脸色有些白，洛锦脱下外套披在洛杳杳身上，切完蛋糕之后便是社交场了，他叮嘱洛杳杳：“不要勉强。”
花园洋房太大。
即便改造时加入了最新的温控系统，但对穿着小礼服的女士来说还是会有些冷。
想到这里，洛锦的视线又不由落在角落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上。
无论是衣着还是自然放松又得体的姿态，都是他没想过能在郁姣身上看到的。
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甚至……甚至隐约和她身边那位连梁老都礼遇有加的长辈相仿的超然。
难道……
洛锦艰涩地想，杳杳十八岁后回家性格大多是之前塑造的，郁姣离开后才飞快成长成这副样子……难道反而是洛家养不出来那样的女儿吗？
如果郁姣知道洛锦在想什么，应该会说他想太多。
什么相仿的气质，她只是无所求也无所畏惧罢了。
但郁姣并不知道洛家人的复杂思绪。
来时和梁老一起的长辈，现在就和她一块站在角落，但郁姣依旧能感到如芒在背。
虽不至于条件反射绷紧肌肉作防备姿态，她还是忍不住对身边的长辈没话找话道：“好多人啊。”
长辈也：“是啊，好多人啊……”
一老一小确认过眼神，是来走流程的人。
两人一个是不喜欢参加这些活动，但因为工作原因和私交不得不来，一个是本来就不想来但被强行控制要来，对这些衣香鬓影和言语交锋利益交换没有任何兴趣。
瞬间都有些惺惺相惜。
试探着交流了一下吃着觉得味道不错的小糕点和黑名单，两人打开了话匣子，从小蛋糕的做法到麦子的质量，九转十八弯，从天文到地里（不是错别字），聊得欢快。
郁姣感叹：“刘伯伯你知道吗？唐彩姐说您基层经验丰富，性格也很随和，不会和年轻人有代沟，我还怀疑过。”
长辈正是搜索中心的负责人、唐彩的老大，姓刘，见面就让郁姣喊刘伯伯就行。
这让原本犹豫过是要麻烦唐彩姐的老大还是直接找金丝眼镜仿生人来个狐假虎威的郁姣都有些手足无措，这也太随和了吧？虽然是个新部门的负责人，但职别也很高了……
“……”
刘争业哭笑不得，也学着她道，“小唐可没跟我说过，小郁顾问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
“这个……”
心直口快的小姑娘捏着腕上翠玉般的龙形手镯，解释道，“可能刘伯伯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叔叔很像，所以下意识觉得直说也没关系。”
刘争业就笑了：“我猜你认识的那个叔叔，叫刘争辉？”
“……哎？”
等到刘争业被和老伙计叙旧完的梁老拉走谈事，郁姣举着一杯果汁偷偷给腕上的小龙喂小蛋糕，嘀嘀咕咕，“什么啊，原来是刘主任的大哥。”
逢岚小龙龙嘴一张一口吞掉提拉米苏，吞下去后又恢复成纤细的翠绿色小龙，一动不动装镯子。
但也懒懒散散在吐槽。
“争业争辉，一个从毕业开始养老三十年，一个天天在山里乱跑。”
不过按照人类规矩，林业局快要升副局的主任，和特殊审批部门的负责人，也已经是足够家族光辉荣耀的事业了吧。
“去掉‘吧’，板上钉钉啊。”
郁姣握拳，“等我确定能当人活下来了，我们去考大学吧，逢岚？”
“……啊？”
“考公务员要大学学历的。”
小龙抬头去看，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悄悄吃了几颗柠檬，酸得很，嘀咕道：“我也想当公务员。”
【所以宿主思考人生那么久，只用十秒钟就决定自己的梦想是公务员了吗？】监控整座洋房以及网络所有数据的778也加入吐槽。
【是不是太不慎重了？】
“有时候需要的就是冲动。”
犹豫一瞬，郁姣振振有词，棒读：“生命中最重要的决定，往往都是在不经意的一瞬间决定的。”
“……对。”
龙形手镯似乎发出一声轻笑，逢岚补充说明，“昨天过来路上，不小心滑到弹窗弹出来的某位成功学专家说的。”
778：“……”
好抽象啊宿主。
某数字生命系统开始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青少年有害信息过滤小程序给宿主加载一下。
因这是中年·成功·男士的五十生日宴，不论皮下是辟谣还是社交，到底面上是为了庆祝一个中年男人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五十年，所以整个会场的布置偏向沉稳大气。
宾客们三三两两，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刚结束开场白的洛家人也被各自的圈子迅速瓜分。
因而讨论的话题也各不相同，自然就有人讨论到了角落的郁姣。
有人觉得这是真假千金和解的包饺子大戏，也有人觉得这是昔日赶出家门的假千金得势归来的打脸套路，当然，也有人觉得这是假千金没人缘一个人在角落落寞。
【毕竟我们这个相装得太低调了。】
【其实找我的同事的话，肯定能装得更低调奢华有内涵……】
场内的窃窃私语其实都在小院侦探组的预料之内，只是778还不太甘心：【……其实三年之期已到，龙王归位虽然看起来好像土了点，但那是真爽啊！】
郁姣嘟囔：【是很爽，但你们俩一个在我脑子里一个在装镯子，社死的只有我一个——逢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喜欢土的。】
逢岚小龙：装死中，勿cue……
他一个本土山神，本体还是龙，觉得土味龙王顺眼很合理吧？
“洛、郁姣！”
腔调努力放缓却还是难掩强势的女声响起，郁姣循声望去，并不惊讶看到的来人是——
姚芙真。
郁姣微不可查偏了偏头，“洛夫人，有事？”
姚芙真第一次见面叫对了她现在的名字，她态度很平和——
什么？你说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断绝关系并且将近两年没见后的第一次见面怎么不算第一次见呢。
但她态度越是平和，姚芙真心里反倒越发不喜。
虽然表面还是得体中透着一点纡尊降贵的亲近、标准贵妇人的姿态，微微扬起声音说道：“既然回来了，之前的事家里就不跟你计较了。”
“等会你注册个账号，澄清一下之前乱七八糟的事，那些一天天开个直播什么都往外播的人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她说着不由冷笑一声：“你也是，和阿锦乱说些什么？！知不知道有人跑到杳杳面前乱说……那些话我都看不下去！”
不过见周围已经有人在小声交谈，隐约听到‘原来是假的啊’‘小孩子闹脾气’‘还是一家人呢’之类的话语。
姚芙真又舒心了些。
接着，她便果真和外表那般纡尊降贵道：“好歹我养了你十八年，都说生恩不如养恩呢，以后就当做是亲戚走动。”
姚芙真没有洛杳杳那样的眼力和系统判定，这话说的自然是郁姣是穷亲戚。
而她允许穷亲戚打秋风的意思了。
姚芙真：“……这样也算是让一切都回归正轨。”
“……”
贵妇人一席话说得酣畅淋漓，把自己给说高兴了，觉着自己真是个大度的养母。
身边交好的宾客见状也纷纷围上前来，顺着开夸。
似乎没有人在意对面一直沉默的少女，默契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
尽管少女那双总也显得凉薄的丹凤眼毫不掩饰讥诮，但她这不是身处养父的生日宴了吗？
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和好信号。
只是……
“说完了吗？”
少女语气依旧平和地出声，只是面对姚芙真震惊回视，一脸‘你怎么说话的’表情，她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具体体现为懊恼地低声说：“太久没参加这种场合了，忘记这里的人都是一群装货了。”
姚芙真：！！！
其他人：！！！
她说了，她真真切切说了！
来围观的宾客面色有些僵，此时倒是没了那点看好戏的心态，脸上是和姚芙真如出一辙的‘你怎么说话的’。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
一句话让自己落入众矢之的，郁姣面不改色。
甚至捏了捏从装死中醒过来探头探脑想看这些人表情的逢岚小龙，让他安分些，现在可是她的戏份。
郁姣盯着早就列好的、778给她建模润色过的一百个发言稿，沉思片刻没有选择任何一个。
“……和你们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少女懊恼，“你们好似都听不懂人话，总是自以为是的赏赐些什么没什么意义的东西……和你们生活在一起也是，什么和好如初也是，不会真有人觉得在十几年前当洛家的女儿很幸福吧？”
哎，说着没什么好说的，可你骂得很丝滑啊。
没被扫射到的宾客下意识想。
也有人顺着郁姣的话往深里想了想，洛家的发家史没有多做隐藏，甚至洛天辰很是引以为傲，白手起家到这个程度怎么会不引以为傲呢？
不过，如果真的是十几年前的洛家女儿，确实是——
狗都不当。
然而现在洛家十几年前的女儿、那个蠢笨如猪，长相丑陋臃肿的女儿，断绝关系两年后，沉静大气，不卑不亢地站在所有人面前。
事不关己的几位有女儿的贵妇人下意识想：这孩子好像……把自己养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