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劫昏迷了一整天。
他醒来时已经是半失聪状态，只有凑到他耳前放大音量说话，他才能勉强听清。
他眼尾红了红，似乎在意料之中，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
那天下午，楚璃月一直抱着他。
房间中只有两人，萧无劫话格外的多，他们聊了一下午。
从萧无劫来帝都，表白，生日，第一次……点点滴滴。
“姐姐，你猜到我那时候会表白了吗？”
“没有。”
“那我表白时，你是什么感受？”
“开心，激动。”
“那姐姐猜到我们会在我生日有第一次吗？”
“没有！”
楚璃月下意识惩罚般掐他腰窝，只是萧无劫没有脸红难耐钻进她怀里。
他，感受不到。
钟表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
“姐……姐姐……”
萧无劫说累了，眼皮打颤，憔悴恹恹，声音开始含糊不清。
可他极力撑着眼皮，不愿入睡。
楚璃月眼底，细密的红血丝涌现，她凑向萧无劫耳边，声音带着嘶哑：
“无论发生什么，等姐姐带你回家。”
真的已经近在咫尺了。
萧无劫眼眶浮红，细微哭腔：“我一直等姐姐。”
他撑不住靠在楚璃月怀里睡着了。
当他再度睁眼时，无论怎么凑近他耳畔，再也得不到他的回应了。
这让人产生一种回到他昏迷那两年的错觉，只是这种错觉被他亲自打破。
因为只要他睁着眼，他会重复出声：“我没事。”
他被世界剥离，一个人走向深渊。
他知道深渊外有人在等他，只能用嘶哑的声音证明自己还在努力活着。
可，他虽与世界走失，但痛苦却如影随形。
他发病后，叶瑾瑜将他关进了实验室，除了楚璃月任何人不能与他见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七天。
夕阳美得如画，光线金缕般交织成绸带蔓延至萧无劫身上。
他靠坐在椅子上，苍白肌肤上映着柔和的光晕，在极长的眼睫下投出淡淡阴影，轻然闭眸，俊美如神只。
一袭天青旗袍的林青衣款步而来，素手拂裙，在他身前坐下。
萧无劫俊美的脸庞在她秋水般的眸底倒映，漾起丝丝波澜，隐隐流露悲伤与自责。
试药结束了，如他所言，她洗尽尘垢，无恙归来。
而他却深陷黑暗，即将与天搏命。
一切已经准备完毕，叶瑾瑜在征得楚璃月同意下，将萧无劫情况全盘托出。
由于萧无劫五感尽失，身体情况比叶瑾瑜早先预估更糟，叶瑾瑜对手术成功的把握甚至不足五成。
今天放萧无劫出来，就是让他们与他见面，手术日期定在三天后，接下来三天萧无劫就会进入无菌舱，准备手术。
这或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前面，除陆逐风以外的其他人都与萧无劫见过面了。
陆逐风说了一句“他，不会有事，我等着见他病愈的那面”，说完，转身离去。
她其实也信他能熬过病痛，重获新生，只是她还是想见他。
她静静凝望着他，发丝微拂，柔美动人，许久，她轻轻起唇。
自言自语讲述着他们的相遇，他们的故事，还有……她深埋心底，不曾言说的心意。
风，荡漾起她的轻语。
斜阳落至天边一角时，她起身，轻拭了下微红的眼角。
风，吹干她眼底泪意。
她展颜一笑，转身离开。
三天后的手术室，她会和叶瑾瑜一起，用尽全力，助他冲出深渊。
优雅的高跟鞋声响起，天边最后一缕光勾勒出楚璃月绝美的身影，她臂弯中携着一条毯子，迈步而来。
傍晚的风浸上了凉意，她展开毯子裹在萧无劫身上，将他打横抱起。
她抱着他走到了主宅二楼尽头，她的房间。
萧无劫躺在床上，闭着眼，像睡着了，很安静，很乖。
楚璃月握着他骨感冰凉的手抵在唇边，眸中锐利散尽，显得阴郁，积雪消融，溢满酸涩心疼。
萧无劫俊颜依旧迷人，但长期的难以进食与久病不愈的折磨，他已经有些瘦脱相了。
楚璃月眼底泛着微红，目光凝固般注视在他脸上。
她好久没这样仔细认真地看他了，他睡在实验室的这些天，她甚至不敢去看他。
透过监控画面，他每天清醒的时间没有那么多，少有的清醒时，他眼神空洞注视着天花板，不知不觉中，眼眶就红了。
他感受不到外界存在，却感受得到自己情绪，每当眼眶泛红，他就会闭上眼，应该是怕眼里会有泪水落下。
缓过来了就嘶哑重复开口：“姐姐，我没事。”
发病时，他疼得全身抽动，却紧咬着牙，一字不发，只有意识溃散时，才会模模糊糊唤出声：
“姐姐。”
“疼……”
只是看着这一幕，她就没有勇气见他了。
她无法成为他的灯塔，港湾了，只能祈求自己的余光能照进冰冷的深渊，给他一丝继续坚持的力量。
他明天就要进无菌舱了，她想抱他一晚，陪他睡一觉。
她让萧无劫枕在她臂弯中，扯着他手搭在她腰上，相拥而眠。
他被她搂在怀中，睡得沉静，属于他的气息萦绕鼻尖，让她意识渐渐沉没。
黑暗，又是如墨的黑暗。
迷雾，又是浓厚的迷雾。
意识极其模糊，似乎又意识到了什么，她全力屏息凝神，迷雾隐隐离散。
霎时。
诡谲的风声涌动，低柔的笑声回荡。
阴邪的紫光漫天，如狱的画卷虚晃。
无尽的混乱中，一声浸满恐惧，撕心裂肺的“乖宝”穿透一切。
隐约似乎有银光一闪，不待视线凝聚，整个画面开始破碎崩塌，浓稠的迷雾再度汇聚。
她全力想穿透迷雾，捕捉到什么，却转瞬被冰冷的黑暗淹没。
黑暗中似响起一道声音，“姐姐，我始终与你并肩而战。”
——
漆黑夜色，昏暗房间中，楚璃月猛地睁眼，“啪”地一声，床头灯被打开。
微弱光线中，怀里人依旧乖巧趴着，面容沉静美好。
楚璃月晃动的目光聚焦，她敛眸，注视他脸庞，眼底轻闪。
“你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