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傲心里，是谢景明喂他吃下了那药，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和钟家那老太婆丢尽了脸面，又被送到了官府，留下了案底。
他恨死了谢景明，也恨顾莞宁。
虽然谢景明是京城人，可只是个商人，只要他考取了功名，捏死谢景明就跟捏死一只蚂蚱一样简单。
沈傲在调理好身体后，离开了江城，又勾搭上了一位官家小姐，帮着他改了身份。
沈傲用了六年的时间，考中了进士，获得了殿试的资格。
沈傲在心底里寻思着，将来要用怎样的手段，去惩罚谢景明。
首先要让他家里的生意做不下去，然后再一点一点的折磨他。
蓦然抬首时，看到上首的帝王，沈傲忽然身体发僵。
灭顶的恐惧笼罩着他的全身，对上帝王讥诮的双眸，沈傲更感到了一种被戏耍的无力感。
他这么些年心中存着一口气，一口要让谢景明和顾莞宁付出代价的气，就是因为这口气，才让他走这么远，结果现实告诉他，他努力这么久，却全然是徒劳。
甚至一切都要化为乌有。
就像是一场梦一样，大梦初醒，沈傲心中只余一片白茫茫。
达莫大于心死，或许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沈傲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忽的大笑起来。
沈傲被以蔑视公堂为由，杖毙而死。
死前沈傲回忆起往昔，至今仍旧不明白，为何从前待他那样热情，那样好骗的顾莞宁忽然就变了。
顾莞宁得到消息的时候，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感受。
沈傲这个人，于顾莞宁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自然，她厌恶极了这个人，还是乐于听到这个人不好的消息的。
这一生，于谢景明来说，是很完满的一生。
他和顾莞宁也只生育了两个子嗣。
人生许多趣事，他并不想彼此都耗费在孩子的身上。
诚然，这一辈子他和阿宁遇见的很早，生孩子也很早。
长子争气，十七岁那年，长子娶亲。
又过了三年，谢景明就将帝位交到了长子的身上。
他带着顾莞宁做了很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见到了许多不曾见到的风景。
后来，谢景明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曾经那个冷冰冰的帝王做起先生来，却是格外的温和。
鲁山书院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谢夫子简直是个全才，上知天文下至地理，甚至不输大儒，偏偏这样的能人还是位宠妻如命的。
君子远庖厨，可谢夫子家，是谢夫子做膳，而他们的师母从来不曾沾过半点火。
整整五年，他们生活得平淡而温馨，他终于不曾缺过她一日，同她相伴到老。
顾莞宁阖眼的时候，是一个冬日。
她脚崴了，外头下着大雪，她疼的厉害，谢景明便背着她去寻郎中。
中途的时候顾莞宁觉得有些累了，便就睡着了。
这一睡着，便再也没有起来。
终年四十六岁。
郎中说顾莞宁已经没了，谢景明有些不相信，这一刻，他忽然体会到了前世里顾莞宁在得知他离世的时候的心情。
满心悲撼的同时，竟有些庆幸。
这一世，终究不是他将她给丢下。
谢景明给顾莞宁建了墓，立了碑，他将她给送走，仰头看向暖阳，忽然升腾起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他再度看向顾莞宁的墓，心念一动，再抬手的时候，半个身体已近乎透明。
直至彻底消亡。
谢景明知道，这是他重来一世的代价。
他安心的闭上了双眼，化作她墓前的一朵、一株草，抑或是一粒土。
如此也算是生生世世都陪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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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不知是不是顾家的风水不好，总归顾莞宁睡得极不安稳。
她总是梦到上个世界的事情，和上个世界相同的人，却又有着全然不同的生活轨迹。
当然不变的是她和谢景明还是在一起了。
顾婉凝揉了揉头，梦太真实，真实到她好像又过了一辈子，因此她很是有些累。
喝了一杯温水，顾莞宁又进入了梦乡。
贰日里，丞相府的夫人赵氏来到顾家。
崔氏出身尚书府，和丞相府的赵夫人从前在闺中时也算是熟悉，后来崔氏嫁给了徒有外貌的顾父，二人的差距拉了下来，来往便也少了许多。
今日赵夫人忽然过来，崔氏有些惊讶。
自打她嫁的不如赵夫人后，赵夫人看她的时候都是鼻孔朝天，这次过来定然是有事。
太子估摸着已经将想娶顾莞宁的事情说给皇帝听了，赵大人是天子近臣，赵夫人估摸着是过来打探顾莞宁的脾气秉性的。
想到多年以后，自己的女儿会成为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届时这赵夫人也要捧着她，崔氏便觉得扬眉吐气。
只是当下里，崔氏还是客客气气的将赵夫人给请了进来，赵夫人问道：“咱们姐妹里，还是你有福气，膝下有个懂事的女儿，不似我，每日里都要被那混账小子给气死了。”
听赵夫人说起自己的女儿，崔氏笑意更深，笃定赵夫人是奉了皇命来打听顾莞宁的。
“我那女儿被我宠坏了，同你儿子也差不了多少，每日里就知道气我，倒是记在我名下的莞宁，格外的懂事。”
“对，是我昔日里一个陪嫁所出，只是她命薄，难产而死，莞宁从小就被养在我膝下。”
崔氏一连说了顾莞宁许多好话，故而当万公公说起顾家二姑娘的时候，只道：“那顾二姑娘是个温顺懂事的，被养在顾夫人的膝下，比亲生的大姑娘还要孝顺。”
“据府里的下人说，这顾二姑娘也是格外的心善，谁有困难，寻到她身上，也会帮上一帮。”
“打听来的消息都是顾家给的？”皇帝问道。
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家人自然只说自家人好。
万公公有些为难道：“这顾二姑娘极少出门，故而外头人对她也不了解，也只能从顾家人入手。”
“不过老奴想起那日太子及冠礼时，因为皇上的吩咐，老奴一家一家的去跑，倒也去过这顾家，见了这顾二姑娘一眼，那日老奴见了许多姑娘，偏这顾二姑娘生得格外秀丽，老奴那日里只瞧了一眼，确实如顾家人所说的那般，这顾二姑娘分外温顺听话，不是个爱出风头的。”
“但若是老奴看错了，便是老奴眼拙。”
再度听万公公说起太子及冠礼那日里的事情，皇帝有些惆怅。
两日过去了，他还未查到那女子。
万公公是看着皇帝长大的，是宫里的老人精了，他看人从来没有看错过，听万公公这样说起，皇帝心里倒是松懈了一分。
这顾氏身份是低了些，但好在身后没有家族，将来太子登基，不会有外戚干政的嫌疑。
皇后一直想将自家侄女嫁给太子，殊不知即便太子同意了，皇帝也不会同意。
太子妃是谁都好，哪怕是个小门小户的，偏生就不能是元家女。
从前皇帝对太子多少是有些看不上，是因着太子受制于元皇后，半点不曾有自己的主见。
只是皇家子嗣众多，但年纪够的辈分不够，辈分够的年纪又太小，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了周恒。
但心中也未尝不曾有过换了周恒的想法，如今瞧着太子，却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皇帝是个性子清冷的，但瞧着太子对那顾家女的一腔深情，也是愿意成全太子的。
但到底是太子妃的位置，身份不高可以，但品行一定要端正。
于是皇帝决定让这顾家的二姑娘过来，他亲自见一见。
皇帝自然不是以自己的名义传召顾莞宁的，那样太容易让人遐想，他是以太后的名义传召的顾莞宁，当天下午的时候，顾莞宁在万公公的引领下来到了长信宫中。
只是进去后，太后并不在。
万公公笑呵呵的同顾莞宁解释道：“太后这会儿忙着，一会儿就过来，顾姑娘先坐着休息一会儿。”
顾莞宁颔首。
长信宫的宫女太监将一应吃食摆上，为首的姑姑笑着道：“咱们太后是个宽仁的，顾姑娘不必拘束，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顾莞宁瞧了一眼，恬静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浅笑，道：“我还不饿。”
郭姑姑侧脸瞧过去，少女眉眼清亮，微微一笑，似弯月，声音也极是好听。
“顾姑娘多大了。”郭姑姑问道。
顾莞宁遂道：“十六了。”
“十六岁，倒是能考虑婚嫁之事了。”郭姑姑遂问道：“不知顾家可有给姑娘相看小郎君了。”
听到这话，顾莞宁眼底流露出一抹失意，“未曾，我上头还有个姐姐，姐姐还不曾许人家。”
多余的，却不愿意再说。
郭姑姑知晓，顾莞宁并非顾夫人的亲生女儿，顾家人说顾夫人一视同仁，但怎会有真正的一视同仁。
一些苛待外人是不曾知道的，小姑娘看上去也有些多愁善感。
“那顾姑娘可有想过想嫁给什么样的小郎君？”郭姑姑又问道：“顾姑娘不要误会，我在宫里行走多年，多少也认识一些人，瞧着顾姑娘生得俏丽乖巧，便让我想到了我家小孙女，于是格外喜欢，便也想结一桩善缘。”
这位郭姑姑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资历深厚，便是朝中一品诰命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她说这话自然是抬举顾莞宁。
顾莞宁有些受宠若惊的道：“多谢姑姑好意，不过婚姻之事，我不太懂，都听母亲的。”
顾莞宁说着，眉眼中闪过一抹愁绪。
郭姑姑虽不知顾莞宁为何而愁，但她这副模样，显然不知晓自己得了太子的青眼。
确定这人不曾存了故意勾引太子的心思，郭姑姑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她面上的笑容也更真挚了几分。
这小姑娘生得眉眼如画，乖巧又懂事，太子会一见倾心也是正常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自郭姑姑耳边耳语，郭姑姑遂道：“顾姑娘，外边有些事，我先过去一趟，太后一会儿就来。”
“姑姑，”顾莞宁面上流露出一丝惶恐，“敢问太后召见臣女，是有何事，可是臣女犯了事？”
“这倒不是。”郭姑姑安抚她道：“你安心坐着就是。”
顾莞宁看向郭嬷嬷的眼神中流露出欲言又止之色，尤带着一丝恳求与依赖，她目光温软，郭姑姑方才那话也确实不曾说错，她家里确实有个小孙女，不过她的小孙女是个皮猴子，对上温软的小姑娘，郭姑姑也不免心生疼惜。
“太后是个极温和的人，顾姑娘不用害怕，”郭姑姑又道：“一会儿我过来陪着太后一同见姑娘。”
顾莞宁眼眸一亮，郭嬷嬷不禁失笑。
郭嬷嬷离去后，顾莞宁有些局促。
有宫女端了一盏新茶上来，只是不知怎的，刚刚走近的时候，脚下突然一绊，竟径直朝着顾莞宁扑了过来。
顾莞宁猛地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伸手去扶那个婢女。
婢女直接扑到了顾莞宁的身上，那盏新茶也泼到了顾莞宁的身上，好在茶水不烫，只是粘在身上的感觉总是不太好受。
顾莞宁脸色有些惨白，湿湿的茶渍溅到了她的脸上，发丝微湿，杏眼微红。
她顾不得许多，连忙将那宫女给扶着起来。
“这位姐姐，你的脚没事吧。”
那宫女连忙道：“奴婢没事，顾姑娘，真是对不住，是奴婢毛手毛脚，您过来换身衣裳吧。”
“也好，没事就好。”顾莞宁面上纵然狼狈，可她低头浅笑的模样当真是极温柔。
皇帝一直在暗处看着这一幕，不由点了点头。
是个好姑娘，就是有些太温软，也有些太心善。
他收回了目光。
顾莞宁换好了衣裳，却听人说太后身子有些不舒服，让她先走。
这自然只是太后的说辞，太后对于太子这么个便宜孙子娶什么样的女人并不感兴趣，毕竟那又不是她的亲孙子。
若是她儿子对什么女人感兴趣了，倒是能挑起她的几分兴趣。
只是皇帝看着顾莞宁走路的姿势，很有些不对劲。
她腿脚似是有些不太舒服，难道是方才的时候，宫女伤到了她的脚。
但那个姿势，不像是能伤到脚的。
然回忆起方才顾莞宁那一瞬间惨白的脸色，皇帝却也有些不确定。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顾莞宁的脾气秉性，可没想将人给伤到，
想到此皇帝忽然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