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迦下了车。
裴异让她一起去，林迦说不去，等他忙完回去再聊。全程气息冰冷，似凝结一层薄冰随时破裂。
林迦下车后，裴异就开车走了，留下一地尾气。
她盯着那辆车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左拐，建筑遮挡，再也看不到时，抬步往家的方向走，贺楠的电话此刻进来，林迦木然接起：“怎么了。”
“我刚看到肖总走了，你人呢？”
林迦握着手机，垂眼看地上红白砖铺砌的人行道，路灯兜头照下来，把她的影子拉的又窄又矮，“我有点事要先走，忘跟你说了，肖总那边先这样吧，耽误你时间了。”
“......你没事吧？”
“没事。”
挂了电话，林迦一路往回走，没坐车，沿着人行道，吹着晚风。
夜晚的北城也是繁华的，内陆的其他城市都没法比，汽笛喧嚣，店肆林立，空气里都是浮华金钱的味道。
林迦仰头，晚上七八点的夜是无限趋近于黑的墨蓝，缀一轮惨白的月，好像指尖一揩便能抹掉的淡色。
这个季节的温度已没什么冷意，林迦漫无目的的走，脑子里全是挥之不去的裴异面无表情将人脑袋摁到水里的画面。
他就这样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皮底下一点点失去鼻息不为所动。
一个正常人，怎么能这样冷血。
-
与此同时。
冷血的人刚进办公室，拿着那份需要他亲自签署的快件，撕开密封条。
吴恒跟在后面进来，低着头还在汇报工作，“您刚才走得急，您前脚走，黄小姐后脚来了，还是想谈联名的事，说如果您同意，echo唇彩系列的广告就交给星图来做。”
裴异闻言并无置喙，薄薄的眼帘压着一层寡淡的弧线，很冷。
信件封袋里应该只是文件，但又不像文件那般薄，只是中间明显凸出一点厚度来，四周又薄的仿似没东西。
是一摞照片。
“闵总监也来找过您，没说什么事，就看您不在，问我林小姐的弟弟林啸您这边这么想的，还要不要把人挖过来，说来也奇怪，闵总监怎么会对这件事上心......”
“出去。”
“？”吴恒一愣，以为听错了。
老板的声音不太对，虽然平时他也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人，但刚刚那一声，有种寒冬腊月里往秋裤里掷一块冰石的刺骨冷意。
吴恒无意识地朝他手上拿的东西扫一眼，并未触及，只看到那握着封袋的指骨发白。
心下撼然，神情紧绷的垂目：“是。”
办公室门被紧紧合上。
裴异才将那原本只扫到一角的照片，缓缓抽出。
林迦睡着的样子，他见过无数次。
白净的脸蛋与铺散在枕头的乌发，形成强烈的视觉冲撞，她皮肤很白，往往没什么血色，显得过于清冷许多。
但是照片里的林迦不一样。
照片里阖眼睡着的人，肤色依旧白净，双颊却是潮红，裸露在被角外头的肩膀锁骨，如凝脂沟壑，他在她那吻过咬过无数次，留下过很多轻重不一的痕迹，他知道这里有多细嫩柔滑，这里本该只属于他的！
但是此刻，有另一双手将她揽在怀里。
男性独特鲜明的臂膀胸膛，慵懒的、肆意的，将她“占为己有”！
哪怕不曾露出那张脸，他也看到了他朝他叫嚣的挑衅和狂妄！
-
林迦这晚一直没怎么睡深，反反复复做一些没头没尾奇怪的梦，翻个身，仔细去回忆又一下子连个大概也想不起来。
总算到凌晨时，才混沌睡过去。
这一晚上，裴异都没回来。
林迦早上照常去上班，一上午见了三个客户，中午午休的时候趁着有空联系了下吴女士，吴女士也是刚吃完饭准备出门去搓麻。
“怎么突然问起她来了，你在北城遇到小肖了？”
林迦“嗯”了声，没说太多。
“倒是一直没联系，她在星海，我在南城，都不在一个地儿了，就上次她发出去旅游的照片，我给她点了个赞，后面她微信来找我就聊了两句。欸，听说小肖现在自己开公司了？给他妈妈送出国玩呢！”
“沈阿姨现在身体怎么样？”林迦无意跟她聊其他，直奔主题。
“挺好。”吴心莲想了想说：“不过她说后面癌也转移了，还好发现的早，不过也算是九死一生了，怎么了？”
无缘无故中午一通电话，就唤了声人，聊的全是别人的事。吴心莲心里堵，这死小孩平时没见她往家里打什么电话。
“没，随便聊聊。”林迦站在天台吹风，楼层高，来往的汽车也变成了火柴盒，“那她有说怎么会转移......”
话问出来，林迦都觉得好笑。
这问题问的好愚蠢。
不过她也没打算从吴女士那儿听到什么答案，却仿佛听到吴女士思索了下说：“她就说本来身体都好了，但有段时间家里出了点事，不顺心，好像是小肖工作不大顺利吧，挺消沉的，当妈的看在眼里肯定也不舒坦，也没跟我细说。”
挂了电话林迦又站了会儿。
脑子里面灵光乍现一样，忽地想起某一天，她在郑薇薇那儿借宿的时候，睡觉前，郑薇薇好像随口提及的话。
当时她没在意，但应该确实是听到的。
郑薇薇昨晚直播到凌晨两点，林迦电话打过去，接起来，听到郑薇薇惺忪的声音才歉意的抱歉道：“熬夜了吧，对不起，我给忘了。”
郑薇薇打着哈欠，拖沓着步子去泡咖啡：“没，正好刚醒，怎么了？”
“就跟你打听点事。”
“嗯，你说。”
......
跟自己模糊记忆里差不多。
李琛确实在一家单位实习期间莫名被辞退，据说是因为跟实习单位的相关同事一起收回扣被发现，被单位举报到学校，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毕业。
准备下去的时候，闵蕊给她发来微信：【昨晚裴老板一夜未归，吵架了？】
林迦盯着屏幕里那行字，边下楼梯边回：【没。你们最近业务很多？】
闵蕊：【一般，吴恒都是早上九点来上班的，没道理裴老板一个人加班。】
林迦拎着手机下楼，思索要怎么回。
楼道里没人，静谧昏弱，也不经常打扫，每下一层台阶都能震起一圈灰尘，灰尘在每层楼转角那处窄仄的窗户外透进来的光里挣扎起舞。
不长的几十层台阶，平时也没少走，有时候她觉得压力大或者有问题想不通的时候就会爬到天台来，每次都是上来心情沉闷，吹完风下去时便会通体畅快明亮，但今天下来的步子也很重，灌了铅一样。
林迦微信界面切换到另一个，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她说要去见客户那句，裴异没回。
现在想来，或许裴异昨天就已经知道她要去见的客户是肖邢。
她点开编辑框，输入几个字，删除，再输入，继续逐字删除......最后什么也没发送过去，将手机放回口袋。
林迦去了蜂暴。
她来的临时，快到的时候联系的吴恒，吴恒说老板在开会，林迦说没关系她等。
这一等，等了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后，推开门进来的，是裴异和黄嘉妮。
两人应该是在讨论什么工作，相谈甚欢，起码黄嘉妮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当初林迦谈成人生中第一个大单时，也是这个状态。
看到林迦，裴异没意外，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后朝办公桌那儿走，倒是黄嘉妮先跟他搭话，有点反客为主的姿态，笑着道：“林迦姐你来之前怎么没说一声？不过我跟学长也已经聊完了。”
林迦扯唇：“抱歉，不知道你们在忙。”
黄嘉妮打量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后，终于识趣，拿起自己的那份合同，手臂上挎着一只小巧精致的戴妃，“那你们聊，林迦姐下次我去找你！”
林迦没明白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她无暇去想，只点了点头说：“好。”
黄嘉妮走后，办公室内恢复静谧。
裴异还是没跟她说话，独自一人坐回到位置上，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翻阅，看起来好像很忙，没空搭理她，明明昨晚还是一副要跟她算账的架势，怎么现在就又不理人了。
说起来，他好像也没占理。
把人打成那样，他有什么理？
往远了说，如果本来魔方这单可以成的，现在大概率没希望了，郑总要是追究，她这个新上任的总监免不了要被问责，不，是全责。
她不怕问责，她只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拉着一张脸。
明明来之前，她也是带着质疑和怨气的，到了这里，好像莫名其妙就被他占据上风，尤其到现在为止这人一句话没说。
“你昨晚睡公司的？”林迦汲气，最终还是她先开口
她走过去，站办公桌前半米左右的距离，对着光，外头照进来的光线衬的她整个人很通透。
有种不真实虚浮的美感，像泡沫，很美，但易碎。
裴异只眼尾扫了一眼她，便没继续看，对她，他很少有自制力，“忙。”
“忙什么？我听说吴助理很早下班了，你这个老板对自己比对员工还要苛刻。”
“有问题吗？”他薄削的下颚微抬，余光扫过她：“今天不用见客户了？”
就这句话，林迦知道他还没从昨天的事里出来，她抿了抿唇，解释，“我没告诉你去见肖邢，但也没有骗你，他的确是客户，我们也的确是谈工作。”
“抱在一起谈？”
“......那是个误会。”说到这个，林迦便顿感无力，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我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让星图失掉这个客户。”
“嗯。”他一目十行将文件翻阅完毕后丢在一旁，挑了另外一份，“下次再有这种对你图谋不轨的，是不是也会因为不想丢了客户，谈到床上？”
“......你在说什么？”
林迦难以置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如果不是亲自站在他面前，林迦会怀疑，这话是通过技术处理出来的。
“没什么。”他垂眼，兴致淡淡，“还有事吗？我待会儿还有会。”
林迦没忘正事。
只是被他今天的态度刺激到，一时偏离正题。
“昨天肖邢说的，是真的吗？”林迦问出口的时候其实有些底气不足，她知道在没有足够的证据的前提下问他这个问题，其实很伤人，“他被公司辞退、找不到工作，是因为你。”
“既然你都这么认定了，还来求证什么？”他一贯的淡懒松散，清高冷傲。
这才是裴异。
而不是那个软叽叽，抱着她，下巴枕在她颈窝里那个乖的像猫儿一样求爱的裴异。
“我想听你自己说。”
“是。”他的答案简明痛快：“是我做的，怎么，你要帮他讨回公道？”
林迦忽然觉得自己坚持的，像个笑话。
“那李琛呢？他被实习单位辞退的事，跟你有关吗？”
“有。”
一点没意外她突然提及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裴异点额，轻飘飘的就承认了。
气极反笑，大概就是林迦这会儿的状态。
那种酸胀的无力感，像百蚁猝然汇聚，一点点啃噬掉支撑她的最后那点坚持，“所以，之前那些所谓的让他离我远点、只是警告过他，不过是你拿来安抚我的借口？你的警告，是弄砸别人的工作，甚至于.......”
“甚至于什么？”他忽地掀起眼帘，薄薄的眼皮在眼尾那儿压出一条冷淡的线，“甚至于害他妈死在手术台上？”
听到“死”，林迦心尖一颤。
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词，在他眼中，似乎是个可以随便拿出来调侃的话题。
也是，那样随意拿捏别人性命的人，她到底还指望他能说出些什么好听的话来。
“那你呢？你就没有撒谎？”
他倏地话风一转，问题抛向她。
林迦蹙眉：“你什么意思？”
“你就没有背着我，做点出格的事？”
如果刚刚只是无力，那么林迦现在是通体冰凉。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身体一点点失温，血液凝滞。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发现居然发不出声，想质问他为什么这么说，有什么证据，但他的咄咄逼人，让林迦觉得陌生。
“先走了，你忙吧。”
淡淡丢下这么一句，林迦出了这间办公室。
上次来好像也没多，那会儿两人还是蜜里调油的状态。
短短时间，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