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只拿一双漆黑如玉的眼眸望着她。
大义灭亲四个字浮现上来。
好在周淑娣没疯到那种地步，还是那句家丑不可外扬，等到加害人是自己女儿，受害人是自己弟弟的时候，她也应用了这个人生信条。
她不会送弟弟进监牢，难道会愿意送女儿进去？
哪怕不是亲的，那也不行。
“你别说了。让大姐儿平静下心情。”喻建国察言观色的水平和周淑娣不是一个赛道的。
他看得出喻姝的心情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浑身上下弥漫开一股显而易见的惨淡绝望。
就像……
就像他那年在周衍桥的葬礼上看到的女儿一般，魂不守舍，浑身麻木一般。
他那会儿真没多想，只以为是喻姝和周演作为第一发现人被死人的情形给吓傻吓坏了。
第三日下葬后喻建国紧赶慢赶地回了鹏城，甚至都来不及多关心下惨遭变故的喻姝。
他就以为她是被吓坏了，缓两天就好，自己得赶着回去照顾老婆孩子，他亲娘和老妻的关系可算不上好，别这几天功夫给他整出其他事来。
等再过半个月，喻建国再度一人坐火车来到赣城，顺利看到了恢复如常的喻姝。
就是人沉静阴郁了许多，没从前那么明媚开朗了，时不时对着窗外发呆，默然坐完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火车。
他后来多少发现了喻姝的状态不对。
可又能怎样呢？
生活压力那么大，他要养三个孩子一个老婆，每日起早贪黑地出工，给各种人陪着笑脸当着孙子。
家里也一团乱糟糟，媳妇可能年纪大了，带个不足一岁的婴儿天天鸡飞狗跳，骂天骂地的。
他不是在外忙活，就是搞后勤工作，买菜做饭搞家务，天天忙得飞起，哪有精力理会‘悲春伤秋’的大女儿？
喻建国就是那种实打实的父母。
讲究过好每一天。
根本无法和跳楼的娃儿共情，他小时候比这过得苦多了惨多了，挨的打骂一点不会少，他不都挺过来了？
青春期有啥好忧虑的？
就是饭吃太饱了，没尝过挨饿受冻的滋味，所以过得那么矫情那么别扭那么金贵。
他打心底里看不起那些轻生的孩子，退一千万说，父母是人渣，那大不了自己活就是了。
好死不如赖活啊。
可能他这样的心态，更适合在这个已经成为大染缸的社会上生存，贡献着自己作为牛马的微薄之力。
后来变相响应了国家晚来那么多年的三胎号召。
病房里的声音清晰可闻，四个人情绪都十分低落，周淑娣等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地关心她最在乎的事儿。
喻斌的安全咋办？
那姓裴的……
真走了？
还是在楼下守株待兔？
“大姐儿……你打个电话试试，说不定你老板开完会了呢。”周淑娣一点没意识到喻姝的说辞仅仅是个说辞而已。
她压根不想麻烦郁拾华。
喻姝低垂着头：“你不放心的话，斌仔和我走吧，要是裴梦宛能豁出去，我也能的。”
大家一起死好了。
有什么难的。
周淑娣听得一怔，继续说：“不是豁出去的问题……最好能避免，你老板不是很听你的话吗？”
“很听我的话？你听谁说的？”喻姝近乎失笑，郁拾华那样的人根本不存在听别人话这种事。
周淑娣被问得人都傻了。
喻姝自问自答：“裴梦宛吗？她说的话，妈你当耳旁风就行了，十句里面，一半是假的，另外一半是放大的。”
“她都说你要嫁豪门了……”周淑娣有点怯怯不敢说，毕竟大女儿的气质这些年越来越令人不敢直视了。
“我嫁哪门子豪门？你有听豪门娶嫌疑犯的？找个有前科的？”喻姝说得一点顾忌都没。
她和郁拾华，说白了仅仅是两个人的心心相映而已，虽然到这一步都已经胜过世上大部分情侣。
能不能结婚？
能不能长久？
那是另外层面的问题，郁拾华作为集团当家人，作为传统意义上的长子长孙，不可能不考虑家族和长辈。
周淑娣没敢说下去，她甚至无法怪罪女儿杀了她的弟弟，她或许会感谢女儿的果决利落让她不用面对那么为难的处境。
所以。
善行有成本有代价，而作恶……纯看个人本事和手段，周衍桥那样的，借着职务便利和那么一点小权利，居然能毫发无伤那么多年。
大家有心知肚明的，有不愿意多想的，人人都不想淌浑水，那是未成年的女孩子。
外人出头有什么用？
如果人家父母不领情呢？说不定，当事人父母还嫌你多管闲事，害他家名声扫地，女儿今后不好嫁人，面对那么多破事和麻烦……
同理，这是喻姝对自己父母的担心。
告诉父母有什么用？
喻姝甚至怀疑，自己连最基本的安慰都得不到，那就太可笑了，她保不准能把刀对准她那刚出生一个月的弟弟。
一家人都去死就是了。
后来她反杀了。
一切海阔天空了。
哪怕心上缠绕了密不透风的枷锁，锁住了她未来人生的可能，哪怕她午夜梦回摆脱不了日复一日的梦魇。
但她平衡了。
那些原本沉默的人依旧没吭声，那些原本装看不见的人依旧装瞎，原来世上那么公平。
冷眼旁观就是人性。
她一旦比周衍桥狠了，当即解放了自己，也令她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衍桥性侵她，她的父母会选择谅解。
而她杀了周衍桥……她的父母也会选择谅解，搬出那句‘她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都有可能。
多好。
她只要创造出这样的条件就行了。
“行了大姐儿，你……别的我没关系，你弟弟也不用你管，但真的不能让他出事。”
周淑娣近乎是为了儿子在恳求。
“好。”
喻姝同意得很轻松。
她明白喻斌对周淑娣人生的意义，那是她人生价值实现的标杆，是她今后那么多年的指望。
“大姐儿，你也小心……姓裴的是个疯子，你别犯糊涂。”喻建国没忍住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