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去黎安的路，北安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就像他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却已经没有一丝光彩。灰蒙蒙一片的未来，还未走近，就已经让他觉得乏味。
……
连夜赶到白松镇的时候，刚好是早上。
北安一家急匆匆和早起去菜市场买菜的市民擦肩而过，一方忙碌而充满希望，一方忙碌却茫然失措，形成鲜明的对比。
兜里的手机今早第二次响了起来，但是北安已经没有时间去理会。
他越走越快，越是接近自己熟悉的地方，步子越急，后面的杨璐和北永年根本赶不上。
熟悉的街景从眼前匆匆闪过，北安很快就远远看到了在路口等他的苏梦。
看到他，苏梦抬起脸，眼下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北安！他们已经把左远哥带走了……”
“噼里啪啦——！”
苏梦还没有告诉北安左远被那些人带去了哪里，不祥的鞭炮声已经为他指引了方向。
北安根本来不及跟苏梦说话，调转脚步又朝鞭炮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北安……”
身后的呼喊声逐渐远去，只留下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很快，北安又听见前面传来鞭炮声，随着而来的，是视野尽头一对披麻戴孝的人影。
北安又感觉到了眼前发黑，但是他依旧在奔跑。
耳边有风在呼啸，他却听见自己心如擂鼓。
“你好，我叫北安。”
“我叫左远。”
“左远哥哥，给你吃糖！”
“……幼稚。”
“哥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也有话跟你说……等十八岁那天我再告诉你。”
“快点长大吧，安安……”
“……”
……骗子。
左远你个大骗子！！
我还没有长大啊，你不是说等我长大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就这么走了？
……我是在做梦吗？是在做梦吧……这个梦太可怕了，你叫醒我好不好？哥哥……哥哥……
白色的队伍已经近在眼前，但北安却已经看不清，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眼前的世界跟随滑落的泪珠一起掉落在地。
摔个粉碎。
“砰——！”
身体重重往前扑倒，北安却完全感觉不到痛，只努力睁着眼看向几步之外的队伍。
听到背后的动静，前面的丧葬队伍顿住脚步，齐齐回头。
北安终于看到了左远。
虽然那个曾经高大的男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盒小小的骨灰和一块冰冷的木牌。
透过漫天飞舞的纸钱，北安遥遥和几米外女人手里端着的黑白照对视。
照片上的青年，一如往常很多时候，面上没什么表情。他隔着一排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被自己最痛恨的两个人抱着，在无声地和他说再见。
“噗——”
北安只觉嘴角一甜，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顷刻将他淹没。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到处纷飞的纸钱、那些披麻戴孝的人冷漠的脸，还有那张逐渐看不清晰的黑白色的面孔……
……
……
“病人已经退烧……未知原因……无法苏醒……”
“……医生！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家安安……他只是发了个烧啊……”
“抱歉……只能靠他自己了……”
“……”
好吵……
好累……
好难过……
“那是因为你承担了太多无用的感情。”
你是……谁？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不要对这种生物投入太多的感情和期待，它们只会让你遍体鳞伤。想要摆脱这种无谓的痛苦吗？我可以帮你……”
我……不……不需要……
“不，你需要。我只是在通知你，不是在和你商量。”
“……我亲爱的弟弟。”
“……”
……
……
“北安！”
“北安！！”
遥远的呼唤逐渐清晰，最后在耳边炸响。
北安瞬间睁开眼睛！
“北安！快起床了！”马学的声音在房间门外持续不断，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杂乱无序的敲门声，“赶紧起床吃早饭，我们今天就要回国了！北安快醒醒！太阳晒屁股了！！”
北安躺在床上没有动弹，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半晌，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眼角划过，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北安一愣，抬手一抹。
满手的眼泪。
“……醒了吗？”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从凌晨一点多开始，你就一直在流眼泪。不管我怎么叫你，都没有……”
“鬼哥？”
“……嗯。”
“你在哪里？”
那声音沉默片刻，下一秒，床头柜旁逐渐浮现出一道人形的黑色身影。
“在这里，怎么……”
黑影的声音戛然而止。
青年抱住自己床头时刻扭曲着的人形黑影，声音闷闷的：“……真的。”
黑影僵硬着，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依旧下意识的附和：“嗯，真的。”
北安蹭了蹭自己怀里冰冷的一团黑雾，声音渐渐带上了哽咽：“是真的……你是真的。”
“……”
这下黑影彻底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好久，直到外面的马学又被吴霜烟提溜着耳朵哭喊着拉走，北安才听到头顶传来男人温柔的声音。
“怎么了？做噩梦了？”
北安吸了吸鼻子，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不听使唤，再次流出。
“是啊，”他说，“做了个噩梦，很长……很长，我以为这辈子都醒不过来……幸好你信守诺言，把我从噩梦中唤醒了。”
“谢谢你……左远哥哥。”
黑影彻底没了声息。
如果不是因为怀里的冰冷触感依旧，北安甚至怀疑某人遁逃了。
“为什么不说话？”
又是一阵沉默后，黑影终于开口：“你……知道了？”
北安紧紧抱着它的……腰？一点都没舍得松开，声音里上了一点无奈的笑意。
“是我一直以来太胆小，没敢信心满满地告诉你——‘我知道你就是左远，别装了，快快现出原形’……虽然很大概率，你也不会承认。”
黑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北安叹了口气：“……为什么？”
头顶一声叹息，北安感觉自己怀里那团黑雾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他疑惑的一抬眼，便直直对上了男人那双久违的黑色眼睛。
鬼哥……不，应该说，左远。
散去外面伪装的那层黑雾后，一直以黑雾形态示人的“鬼哥”，终于露出了真容。
正是五年前突然离世的左远。
他宽大的手掌轻轻捧起北安的脸，黑色的眼睛静静跟北安对视，薄唇轻启，隔着漫长的五年时间，对北安说：
“欢迎回来。”
“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