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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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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人前一面,人后一面。说的比唱的好听,干得比大粪还臭。

在处理老头树问题上,大家意见一致,但在具体方法上卜元与高广发生了分歧。

县林业局“准伐证”下来的第二天,卜元的两个表弟就捷足先登,登门拜访了。一个是与金大浪一奶同胞的亲弟弟金二浪,一个是金二浪的叔叔金难换的儿子金骇浪。人们说金不换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承袭金家老一辈人勤劳善良的传统,而是遗传了张桂芬娘家人凶恶残酷的基因。张桂芬的老子、哥哥在日寇侵华期间,为了保住自家的财产性命,屈膝投靠日本鬼子,甘当汉奸走狗,为主子通风报信,残害抗日志士,干了不少丧天害理的坏事,八年抗战胜利后,张桂芬张皇出嫁,成了杨家少奶奶,罪大恶极的张家父子被镇压后,又转嫁到金家,才有了金大浪、金二浪两个儿子。

金二浪没有哥哥金大浪那么霸气,但比金大浪更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一张土灰色的刀条脸,喜怒哀乐不形于色,一双闪烁的三角眼,从来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金骇浪是金难换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就跟着金二浪玩耍,狐假虎威,很听金二浪的指挥,是那种见便宜就上,有贼心没贼胆的货色,一旦见了好处,就变成见了血的狼羔子了。听说村里要处理树木,金二浪就约了金骇浪到表哥家来了。

李连玉知道金家弟兄的为人,不愿意得罪他们,热情让座,递烟倒水。卜元问:“你们两个相跟着来,有啥事儿?”

金二浪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求你了!”

“啥事?”卜元问。

“听说村里要处理杨树,俺想弄几棵打几套家具,。”金二浪直截了当地说。

金骇浪急忙跟着二哥说:“俺是又批屋地又盖房子,当然得仰仗表哥连木料一块儿解决了。”

卜元“哦”了一声说:“俺明白了,你俩都想买几棵树是吧?”

李连玉急忙帮腔:“难得你表哥有这芝麻大点权,还能不为自家兄弟办事?公理公道的,还不由着你们尽眼儿挑!”

金二浪白了表嫂一眼说:“啥公理公道?表嫂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俺要是有钱,还用的着找表哥?”

卜元明白了,他们这是想白要哩。俺哪能开这种后门儿!就说:“二浪,如今不同于从前,是众人当家,又不是俺一个人说了算,你要实在没钱,俺可以先给你垫上,等你啥时候宽裕了再还俺。”

金二浪失望了,生气了,嗓门儿提高了:“俺不用你垫!真没想到,俺这热脸贴在冷屁股上,娘的,离了你卜元俺还没办法弄几棵树了?骇浪,走吧!咱不求他这当官的!”

卜元望着悻悻然出去的两个背影,骂道:“金家弟兄没一个好东西!”

高广在村委会上提出了:公开标价,自愿申请,抓阄决定,不卖人情树的原则,卜元嫌麻烦,说:“树是咱村的,卖给咱村的人,谁买谁掏钱,何必费那么多事呢?”

高广说:“咱们是新班子,要有新章程。往年卖出去的树,没有几棵是下过辛苦植过树的村里人,群众都有意见,咱这样做,从价格到买主都是公开透明的,完全符合上边的要求。”

卜元说:“谁要谁去挑,挑了卖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费那道手续呢?”

高广说:“如果挑剩下怎么办?”

卜元说:“俺犟不过你,就依你说的办吧!唉,太啰嗦了!”

会后,村委会全体成员都到村东树林里,实地查看,根据树株直径、高度,经过公议,明码标价,编号登记造册。第二天经过申请人当众抓阄,按号决定某树归谁所有,村委会限定时间,交款后由护林员何水清监督伐树,事情办得十分顺利。

谁也没有料到,已经卖出去的树,一夜之间被人偷伐去九棵。

护林员何水清在战场上负伤致残,大脑思维出了问题,但对党的忠诚没有丝毫松懈。他对那片林子非常了解,二百八十一棵树,哪棵高哪棵低,哪棵长什么样儿,他都了然于胸。每天清晨,他呼吸着树林里的新鲜空气,听着枝头鸟儿鸣啭的歌声,别提心中有多舒坦了。可今天他的心情却有点沉重,他抚摸着每一棵树干,呼唤着它们的名字,喃喃自语:“大块头,二胖子,歪脑袋,三叉子,双生子……你们好歹都成材了,应该去为人民服务了!可俺就是舍不得你们啊!”

突然,他发现靠古城根儿那一溜“排头兵”不见了,急忙跑过去清点了一下,地上散乱地扔着九棵树头,树干不见了,还有一棵完整的直挺挺躺在那儿。何水清震怒了,大声呼叫着:“谁干的?谁干的?!”他拍打着躺在地上的那棵大树问道:“大个子,你是班长,你是怎样带兵的?你的战友都牺牲了!你你,你怎么躺下了?凶手是谁?是谁啊?”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慢慢冷静下来:“唉,不能全怪你,你也不是躺下了吗!”他想找出凶手,便在这片狼藉的土地上寻找线索,终于在那个“班长”脚下,发现了几个凌乱的脚印和一滩肮脏的血迹,“弟兄们,等着,俺给你们伸冤报仇去!”他风风火火地找卜元去了。

卜元、高广、刘和等勘察过现场,根据地上留下的血迹,断定伐树者受了伤,至于树木被运到哪里,公路上车印儿太多,无法辨认。只好到派出所报了案,安排民兵们加强夜间巡逻,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好协助派出所破案。

究竟是谁干的呢?

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辆没开灯的拖拉机停在村东树林边的公路上。两个黑影带着明晃晃的锯子钻进树林里。其中一个压低声儿说:“就这几棵。俺白天来扎过盘子,就看对这一排溜了,抓紧点,锯吧!”两个人蹲在树下,吃力地拉起大锯来。呼啸的风声夹着嘶啦嘶啦的锯声,在林间回荡,轰隆轰隆的树木倒地声一连响了九次,两个偷伐者把倒地的树冠扔到一边,把树干截断,一截一截抬起来,装到路边的车斗里。“二哥,走吧,俺累得一点劲儿都没了!”另一个问:“几棵了?”回答:“九棵了。”“来,凑个整数儿,再锯狗日的一棵!”

两个人又走进树林里,嘶啦嘶啦的伐木声又响起来了。

这时候公路上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嘴里哼着走了调的山西梆子:“哎呀!咣齐咣采咣!顾不得头戴乌纱帽,顾不得身穿蟒龙袍,老王爷在世待我好,岂可把忠心一旦抛!儿郎们!与爷……”

两个偷伐者听到公路上有人嚎叫,顿时慌了手脚,正要逃跑,轰隆一声,第十棵大树倒了下来,树干儿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个人的脚上,疼得倒在地上打滚儿。吓得另一个呼叫:“二哥,怎了?”

大路上走来的是醉驴儿,不知在哪儿喝得酩酊大醉,半夜三更在公路上撒酒疯儿,他似乎听到一声震地的响动,似乎听到“哎唷哎唷”的叫声,朦胧之中似乎看到一条黑影儿手持明晃晃的利刃,向倒在地上的人下手。他以为那是绿林好汉在拦路抢劫,行凶伤人哩,顿时吓得真魂出窍,大叫一声:“杀人了!”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倒在地上的是金二浪,被砸伤的脚钻心地疼,嘴里哼哼着骂道:“娘的,碰上醉驴儿了。骇浪,快扶俺一把!”

金骇浪俯下身来问:“二哥,伤哪儿了?”

“脚!俺的脚!哎唷!”

金骇浪伸手一摸金二浪的脚,湿乎乎的,凑近了一看,大吃一惊:“娘呀!出血了!这可怎办啊?”

金二浪咬着牙坐起来说:“快走!要是醉驴儿把人引来,咱俩就全完了!”

金骇浪害怕了:“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背着金二浪上了拖拉机,猛踩油门,呼隆隆开着拖拉机从公路上消失了。树林里大风仍在呼啸,只是缺少了伐木声,显得有点单调。

黎明前,几声狗吠,金骇浪把金二浪背回家,睡梦中的薄嘴皮儿,一见金二浪那血糊邋遢的脚板,呲牙咧嘴的样子,登时吓傻了,惊叫道:“娘呀,这是怎的了?”

金二浪马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巴骂道:“嚷啥哩!你这败家娘们儿,想让全村人都知道吗?”

一夜的劳累紧张,金骇浪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打着哈欠说:“二哥,有啥事明天再说吧,俺实在是熬不行了。”金二浪点点头,金骇浪步履蹒跚地走了。几声犬吠过后,宁静掩盖了一切。

金二浪躺在炕上整整三天了,他实在仍受不了那只伤脚钻心刺骨的疼痛,打发薄嘴皮儿出去买了一瓶去痛片,不住地扔进嘴里嚼着,那只脚肿得像个明油油的大葫芦,紫黑色的伤口往外渗着淡红的脏水,金骇浪看着那只脚肿成那样,有点担心害怕,就说:“二哥,不能就这么硬挺着了,弄不好会成残废的!”

薄嘴皮儿也着急地说:“赶紧去医院吧,不能再耽误了!”

金二浪摇着头说:“不行,张扬出去,不等于自己往火坑里跳吗?”

薄嘴皮儿急的在地上团团转,嘴里不住地唠叨:“早知这样,俺就该拦着你们,不去干那种事儿。这可怎办?怎办!”

金骇浪试探着问:“二哥,俺去把谷莠叫来行吗?”

金二浪说:“他一个跑江湖卖假药的,懂得个屁!”

薄嘴皮儿劝道:“死马当活马医……呸呸,看俺这张破嘴,得病乱求医嘛,人家好歹也是个医生,经得见的总比咱多吧!”

实在疼得无法忍受了,金二浪只好点头同意了。他一再叮嘱金骇浪:“晚上悄悄地把他请来,道个谎,就说搬石头砸伤的,记住了!”

“嗯,记住了。放心吧!”

“另外,抽空儿去瞅瞅咱那些要命的东西,别让人揭了窨!”

“知道了!”金骇浪匆匆走了。

傍晚,金二浪让薄嘴皮儿整了两个菜,赊了一瓶酒、两盒烟,准备着招待谷莠大夫。

谷莠可以说是个自学成才的有心人,年轻时放荡不羁,经常干些匪夷所思、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好端端一个“秀”字,偏偏加了个草字头,变成了“莠”字,他在自己身上扎针,自己口中尝药,把搜集来的民间偏方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然后再瘾应用在患者身上,确实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除了好吃好喝好吹牛,人缘儿还是蛮好的。

人定时分,金骇浪领着谷莠从背巷拐弯抹角进了金二浪的院子,刚叫了两声的大花狗被薄嘴皮儿摁住了嘴巴。

金二浪躺在炕上哼哼唧唧地让谷莠上炕坐,看着炕桌上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酒菜,谷莠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但他马上把馋虫逼了回去,掉转头来不无关切地问:“伤势如何?俺看看吧!”

金二浪硬撑着说:“饭菜凉了就没味了,还是先垫补垫补肚子吧。”

“无功不受禄,还是先看看病再说吧!”谷莠坚持自己的原则。

薄嘴皮儿撩开遮在金二浪脚上的毛巾,谷莠凑近了一瞧,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哎唷,伤得这么重!怎不早去医院治疗呢?”

金二浪说:“唉,兔子下坡——前(钱)短呗!”

谷莠说:“你这人,人重要还是钱重要?”

金二浪说:“俺懂!别的话甭说了,你就说能治不能治吧!”

谷莠没有马上回答金二浪的话,而是仔细地审视着那只伤脚,面部肌肉不停地牵动着多变的表情,由惊恐到忧虑,由沉思到镇定,慢慢露出一丝笑容,信心满满地说:“还不至于难倒俺谷莠吧!想当年俺只身游武当访少林,投名师拜高人,内外兼修,学得一身……”

金二浪马上摆手制止谷莠那一套江湖术语:“谷大夫,别再说你那想当年了,就说眼下俺这脚吧!”

谷莠眨眨眼睛说:“好,好,外敷内服加偏方,祖传绝技全用上,哪有治不好的道理!只是俺这药都是真材实料,比别人略显贵点,你看?”

金二浪说:“这个你尽管放心,骇浪,你这就出去找钱去!”

“行!”金骇浪答应着走了。

谷莠给金二浪把了脉,量了体温,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子,取出自制的跌打损伤回春膏,敷在伤处,然后把两粒黑色的丸药递给金二浪说:“吃下这两粒‘草还丹’,保你立马见效!”

金二浪服下那两颗又苦又涩的丸药,不一会儿,果然疼痛减轻了不少,信服地点点头,露出少有的笑容说:“嗨,真灵。快,快喝酒!”

薄嘴皮儿喜形于色,马上把酒杯斟满,双手捧着递到谷莠手里。

满头大汗的谷莠,此时露出得意的笑容,毫不推辞地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再说金骇浪,从金二浪家出来,站在大门口犯了难,“到哪里给他找钱去?”正犹豫间,被夜间巡逻的民兵发现,“谁?”刘和冲他大喊。

金骇浪一激灵,强自镇定地回答道:“俺!”

在手电光的笼罩下,金骇浪显得惊慌失措,用手遮挡着手电的光柱说:“晃啥哩?干啥哩?没见过俺是怎的?把俺的眼都晃花了!”

刘和盯着他问:“黑更半夜的,你杵在这儿干啥哩?”

金骇浪有点结巴地说:“不干啥,玩儿得夜深了,回家睡觉去,碰上你们了,怎?”

刘和说:“奥。夜游神似的,在这儿戳着,俺还当遇上贼了呢!”

金骇浪头皮发麻:“尽吓唬老百姓,哪有贼哩?”急忙离开金二浪家大门口。

刘和望着金骇浪那失慌落魄离去的样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他们?”他默而不宣地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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