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
美国洛杉矶某一公寓内。
满身风雪的唐棠从外面回来，搓搓冻得通红的手，把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到冰箱。
医院任务重，她今年没办法回国过年了。孙洁昨天被老同学接到华盛顿过新年了。偌大的房子现下只剩她一个人。
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唐棠坐在餐桌前，展开信纸，开始给沈立川写信。
“亲爱的沈立川：
见信如晤。
没想到吧？在这个年代，还能收到女朋友从异国给你写的信，是不是很感动？
等你收到信，应该小年已经过去了。
你今年过年怎么样？我都挺好，除了有些想你。
出国学习的这几个月，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不光是语言、文化的冲击，还包括新的工作方式、生活方式。
这边的医生都不怎么加班，每天预约的病人看完就下班，时不时还哼小曲，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当然如果是我每天就看几个病人，我想我也能哼小曲。
但是不可否认，我要学习的还很多，包括理论基础，我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真庆幸自己能有这个机会出来看一看。
不然我的眼光会很固定，被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无法成长。
你最近过得好么？
工作顺利么？
跟同事们相处得融洽么？
奶奶身体怎么样？
其实我这样写，心里虚虚的，因为咱们俩每天每天都在聊天。你知道我身边发生的一切，我也了解你的。
上次跟你说过的，我们公寓下面的流浪猫，昨天晚上生了好几只小猫。软绵绵几小只，趴在地上，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我在楼上翻来覆去地听了好一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下去救几只。虽然我明年就回国了，但是现在救了它们总是好的，是吧？
我相信你也能明白。
但是等我下楼之后才发现，一窝小猫已经只剩一只在那了，那只小猫是个黑白小花脸，看我出现，非常懂事地朝我叫了两声，‘喵喵’。
当时我就心软了，把它抱回来养。
现在这个小可爱正趴在我的膝盖上呼呼大睡呢。
真希望你也能在这里。
如果你也在的话，你可以摸一摸我的小猫。
只能摸一次，不然我会吃醋的。
不过等我回国时，我把它带回来也可以。你再等一等。
对了，你上次给我看的房子照片我认真看了几遍，周边环境我也在网上查过了，觉得还不错。新小区，又是学区房，买下来做婚房正合适。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真奇怪，平时电话、信息都没办法说出口的话，写信的时候就能轻易地写下来。
也许是因为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不少天之后了。
害羞也有延迟，抵达不了多久以后。
你肯定会想，怎么好好地给我写信？哈哈，告诉你吧，因为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
想念到现在按在纸面上的手都在发烫，我迫切地想跟你拥抱，亲吻你。
出国之前，我曾问过自己，如果想你了怎么办？
当时我回答自己，想你了就打电话，就视频，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咱们之间1.2万公里距离算什么？
现在我后悔了，早知道看得见、摸不着如此地让人心伤，我当时应该多亲亲你，多抱抱你的。
我亲爱的沈立川。
亲爱的沈立川。
我跟你说过，上周放假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租了辆车，沿着美国西海岸开上了着名的加州一号公路。
当时我拐过了一个大弯，波涛汹涌的海岸线立即映入我的眼帘，天空和海洋都是极纯粹的蓝，只有几只洁白的海鸥在海面上伏飞。
当时的景色太震撼了，我几乎忘记了呼吸。
几秒钟之后，当我开着车行驶过那片海的时候，我无比地想念你。
我在这里，而你不在这。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独居动物，一个人吃饭、睡觉、工作，也很好，少点麻烦，但是现在我尝过你陪伴的滋味后，竟然觉得孤独会让人寒冷。
我那一刻无比地想念你。
如果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所以等我回来之后，就开始打听从美国寄信回咱们中国的方法，买信纸也用了我不少时间。
事实证明，虽然已经是过时的浪漫，但是可以被纸张保存下来的情谊，无论何时都会尤为动人。
这些都是我平时不好意思跟你说，但是希望你知道的话。
亲爱的沈立川。
我的带教老师doctor Zhang也是华裔，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医生，来自沈阳。每天我就跟着她来回跑。我们对话时，她都会用英语跟我先说一遍，如果看我表情迷茫，她就会用东北话再说一遍。
我非常感谢她。
上个月她请我去家里吃晚餐，这件事你也知道，带过去当做伴手礼的葡萄酒还是你的建议。她刚结婚三年，家里有个一岁的软软糯糯的混血小婴儿。
我们在吃晚饭的时候，张老师就把宝宝放在地上随便她爬。
跟咱们国家的精细不同，我怎么感觉美国的孩子这么糙养呢？地上也不干净，还冰凉，就给孩子套上件衣服就这么爬。
当时我在吃甜点，突然膝盖上一暖。我低头一看，那个小宝宝爬到餐桌下，正扶着我的膝盖抬头看我。
真可爱。
她的眼珠子是蓝色的，皮肤极白，但是头发却随她妈是黑色的。
小宝宝仰着头看着我，口水还在挂在嘴边，呀呀呀呀地想说些什么，特别萌。
我没忍住把她抱起来了，小小的一个婴孩，那么软，身上还有牛奶的香气，也不怕人，只往我的怀里钻。
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在认真看我，还准备伸手摸我的脸。
张老师说，宝宝很神奇，酒窝像爸爸，嘴巴却像妈妈。
我看着那个宝宝，突然很期待你和我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我希望有你的眉毛和眼睛，如果嘴唇能像我当然更好，我比较喜欢笑，嘴唇翘一些。最好是个女儿，你觉得呢？
再次感叹一句，写信真神奇，平时绝对无法对你说出来的话，现在写起来，轻而易举。
所以我想，咱们古代那么多鸿雁传书，也是有道理的。
看到太阳想给你写封信，看到月光皎洁也想告诉你，有小猫蜷缩在车底下也想跟你说，家门口有个餐厅看起来不错，也想跟你说。
这些东西都想跟你说。
如果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没想到这一年，我都没能回国一趟。等我回来了，你得请一个星期假，第一天用来抱着我，第二天咱们去吃趟火锅，第三天咱们去看望下奶奶，后面几天出去旅游。
我要跟你说很多很多很多话。
直到口中的唾液全部讲干，直到星星也嫌吵全部降下来，我也要一直一直跟你说话。
一直一直看着你，跟你呼吸同一片空气，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
亲爱的沈立川。
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跟你说。周壹上个月来美国参加会议，请我和孙洁吃了顿饭。
晚饭过后，他送我回家，跟我说他要走了，去离老家更近一点的地方。
他说他爸妈年纪大了，想要儿子留在身边，更何况他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他爸妈实在不放心。
我之所以当时没有告诉你，主要是当时他问我，我和他还有没有可能。
如果我对他有一丝丝的想法，他就不走。
他说在他离开之前，必须见我的面，问清楚才行。
我当时很认真地告诉他，我有你了，而且这辈子有你就够了。
我知道他一定听懂了，因为当时他的眼神立即就黯淡下去，像是柴火熄灭了。
死了心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最近我听赵国荣说，周壹已经离职了，这给了我们院长一个巨大的打击。他真的走了，我才敢跟你说，免得你又乱吃飞醋。
但是他走了，不代表你可以没有危机感。
你姐姐我还是很有魅力的，你都不知道，那些老外总是对我吹口哨，一口一个‘tang’，可惑人了。
你还是得好好表现，不然等我移情别恋了，你后悔都来不及。
但是国际快递就不要再寄了。
运费挺贵的，同样的东西我在唐人街也可以买到的。
你有这钱，还是存下来，把房子买了吧。
就像你说的，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差不多要醉了，老美这边的葡萄酒真醉人。
你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总是加班，按时吃饭，知不知道？
等我回来，我要检查，知道了吧？
对了，咱们家门口那家火锅店还开门么？我在这里好几次梦见那个牛油味，馋得直流口水，等我回去，咱们一起去吃。
高山师兄和师姐上次发的照片，你看了么？原来新疆那么美，等夏天到了，咱们也去。吃葡萄，骑马，去看看草原。
好了，真的不能再写了。
门铃一直在响，可能是房东。
我真的得停笔了。
爱你。
想你。
亲爱的沈立川。
唐棠”
合上信纸，唐棠叹了口气，满腹心事都留在了纸上，现在的自己像是被掏空。
如果能跟着这封信回国就好了。
如果这封信看到他的时候，她也能见到他就好了。
门铃还在响着。
也许是房东过来修热水器，毕竟已经报修一周了。
“ing！”唐棠边回话，边把信纸叠起来。
匆匆跑到门口，她打开门。
第一眼是扑面而来的雪花，冰凉触感让她不自觉蜷缩了下，而后才看到那个人。
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身旁放着一个行李，正站在门口温柔地看着她。
他的肩头一层雪花，头发也湿漉漉的，但是他的目光极其温暖，像是这个冬天里唯一的火源。
唐棠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怕自己是在梦里，虚构了这一个团圆。
直到泪珠滑下，脸颊被这真实的触感惊醒，她才敢相信，拼命扑进那个人怀里。
“你怎么来了？！”
相拥许久之后，两人才走进屋子。
门外飞雪还在刮着，路灯、树枝、车顶上盖了厚厚一层。
街道上悄无一人。
新年快乐，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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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