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招呼王毓：“师姐啊，这残阵怎么这么像你当初教我的时候给我画的范例啊？”
青玉给她排课时特地找了王毓来给她上阵法课，她虽然没学成，但到底记住了那些阵法的模样。
王毓也不隐瞒，她没过去，只道：“那是我师尊设下的阵法。”
顾影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师姐口中这位师尊是谁，她眨巴眨巴眼睛，扭头看过去：“璋羽师伯不是失踪很久了吗？”
王毓点头：“是啊，是失踪师妹，不是死了。”
顾影默默闭嘴。
这破败的废墟其实没什么好查的，除了得知一个七年前长恒仙宗的璋羽仙尊来过一趟，布了个阵法杀了些邪修，剩下的，那两张纸上都写清楚了。
顾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废墟能找到的线索她都知道了，绕了半天也没能再看出朵花来，周围的诡气也快散干净了。这里安安静静的，像灯火阑珊时的夜晚，带着喧嚣过后的寂寥与落寞。
她蹲在那废墟前面，盯着那点在夜色里缓慢消失的诡气：“我以为那是什么人看不惯现如今的城主，于是引我来调查那桩旧事，可如今看来，对方什么都知道。”
王毓没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忍不住吐槽。
叶惜蹲在顾影旁边，歪着头去看顾影：“那那个人把我们叫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啊，为了什么呢？”归星抱着手靠在树干上，他听到邪修，看到诡气，看到王毓，那个把他们引过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已然了然于心。
对方是真的有病，他憎恶人族，又太偏执，太自我，他对自己心里的那些观念与认知深信不疑，于是忽略了太多变数。
顾影垂下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想去城主府看看。”
七年前邪修入城，纵然最高不过是些金丹，但足足九九八十一人，不可能悄无声息，也不可能没人察觉到不对劲。那老城主事后杀人捂嘴，又离奇死亡，新城主尽善尽美，百姓人人夸耀，似乎是个十全十美，毫无缺点的人物。
可是怎么可能呢？那是个有血有肉的立体人，不是谁人笔下憧憬向往的纸片人。人由血肉组成，食五谷杂粮，有七情六欲，有三毒八苦，那就不可能十全十美。
太完美，太虚假。
她不信这位城主没有问题。
邪修入城，必是有人里应外合，这人也必是位高权重者。
归星站起身：“你真要去查？都七年了，证据估计都没了。”
顾影却摇了摇头：“这件事的真相与我无关，即使我现在查出来什么，追云城的百姓也不会承认，或许他们还会嫌我多管闲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们现在活得很好，日子安逸又富足，那么当年的真相是什么模样的，就并不重要。”
她站起来，拍拍皱起的衣袖：“可我不知道就罢了，如今我知道了，那这故事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我都想一一见证。”
叶惜也站起来：“我和师叔一起去！”
顾影无奈笑着看向叶惜：“你怎么总要和我一起呀？”
叶惜一愣，顾影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比如“因为喜欢师叔”“因为我也想知道真相”，但是没有，叶惜只是露出一个很迷茫的表情，带着些不确定：“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我应该和师叔一起。”
归星笑她：“师姐你是小宝宝吗，要和师叔手拉手？”
叶惜瞪他一眼：“师弟你可比我小！你才是小宝宝呢！”
王毓出声打断了两人幼稚的吵嘴，招呼他们回城：“城主府一时半会儿你们是别想去了，还是先好好想想秘境试炼的事吧。”
顾影便将叶惜的答案抛去脑后，慢吞吞道：“不急，还有半个月呢师姐。”
他们回到长恒别院的时候，段云尘也已经回来了，他手上抱着一卷木槿底色，绣着银色缠枝花纹的布匹，脚边还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包裹。
王毓对此视若无睹，径直向自己提前选好的房间走去：“师兄，少买点没用的东西。”
师兄充耳不闻。
顾影则感慨：“师兄，你精神头真好。”
段云尘笑眯眯应下这夸赞，他将那一地清点好的东西都收进纳戒里，转头问：“你们在外边晃了一下午带半晚上的，都发生什么事了？”
顾影摇了摇头：“没什么，去茶楼坐了一下午，听了不少八卦。”
段云尘点头又问：“那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顾影轻轻点头。
段云尘便放下心来。他家师妹自闭日久，原意出门晃，虽然只是坐在一个地方坐了一天，但也是十分难得。
作为师兄，他很欣慰。
白淼淼和乔芝听到前院的动静，纷纷跑上前来，将顾影三人围在中间。因为段云尘就在旁边看着，二人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师叔，师姐，师弟，你们都回来啦？”
段云尘问：“你们两个没出去玩吗？”
白淼淼一愣，乔芝道：“我们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够，所以跟随小师叔吃过饭后，在茶楼坐了一会儿就回来继续学习阵法了。”
段云尘拍拍她肩膀：“学习不是这么学的，要学会放松，可不能这么紧绷着，容易事倍功半。”
乔芝笑着点头：“是，师叔。”
“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段云尘点着头，似乎对两个师侄的乖巧很是满意。
顾影便也朝他摆摆手：“师兄你也早点休息。”她看了看段云尘仍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布匹，“逛了一天，想来师兄也累了。”
段云尘连声应好，他笑眯眯地目送几个姑娘聚在一起离开，伸手摁住了徒弟的脑袋：“归星呐，跟为师说道说道，你们这一下午带半晚上的，都去干了些什么？”
归星没动，任由自家师尊摁着自己的脑袋来回搓，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顾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红色身影，他抬起头看向段云尘，毫不犹豫地卖掉了师叔：“是遇到了些事。”
·
顾影回到房间，她坐在桌前，细细回忆白日里那两张纸上所呈现的内容。
线索很详细的，几乎囊括了整个事件的开始与结束，除了那些邪修是怎么进城的没写外，那位好心人就连夜逼山神庙是哪一位修士提出的好计策都标了出来。
等等，夜逼山神庙？
为什么是山神庙？
诛杀邪修，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即便想要困兽，城内也不是没有庙宇或空屋，为什么会舍近求远，选中位于城外的山神庙？
那座山……那座山叫什么来着……似乎是云梦？
追云城……云梦山……追云……云……云岚山君！
《上界历史》里有过记载，追云城所在的地区曾经是一片大泽，后来大泽干枯，地龙抬山，为这里造就了一片陆地。一部分人在人魔大战中迁移至此，组成村落。
某一日，一位龙君云游至此，感慨百姓艰难，便停驻此地，就落在这城外的那座云梦山上，做了山中神明，尊名云岚君。
三百年后，原本生活在神弃之渊的魔族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外来魔物所驱逐。魔族失去生存之地，于是放下了与其他种族之间的恶意，也停止了与人族的战争。
人魔重修于好，又联合各族组成对抗魔物的战线，云岚君受召而离，此地百姓感念云岚君的恩惠，特地为其建庙供奉。后来建立城镇，起名追云，便是如今的追云城。
山神庙原也不是什么山神庙，而是龙君庙。
也就是说，那山神庙里供奉的神像，应该是龙族的形象！
邪修，龙族。
云间城里那座海神神像，也是龙族的模样。
邪修难道在针对龙族？可是为什么？龙族不是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上了吗？
不，不一定，历史上记录的天地间最后一只凤凰战死在神弃之渊，可凤昭分明好好地窝在长恒禁地养伤。龙族或许还有血脉，只是躲藏了起来。
可邪修为什么那么肯定龙族仍有血脉留存？甚至有目的性地做出针对的行动？还有诡气，这是魔物身上才会有的，为什么那些邪修身上会有？
若说是被污染，可是被污染的修士，无一不是变成了怪物，根本不成人形了。
已知信息太少，顾影没有丝毫头绪。
皱眉思索间，有人敲响了顾影的屋门。
顾影收敛思绪，收回心神，起身去开门。
屋外，一身缃叶长裙的王毓垂袖而立，她看着屋内的顾影，幽幽烛光笼罩在顾影身后，顾影背着光，只一双褐眸清澈明亮。
顾影后退一步，示意王毓进屋去：“师姐怎么来了？”
王毓随着顾影在桌边坐下，她看着顾影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一时没说话。
顾影又喊了她一声：“师姐？”
王毓抬眼看她，似乎已经组织好了措辞：“师妹，你觉得，现如今的这位追云城城主，是无辜的吗？”
顾影一愣，她下意识问道：“师姐得到了什么消息？”
王毓点了点头，将一本蓝白封皮的小册子朝顾影递了过去。
她原本不打算找顾影的，可顾影已经知道了，她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这才来找顾影，想着或许多个人，能多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顾影打开那册子，只扫了一眼，便幽幽看向王毓：“师姐果然与那位好心人认识。”
王毓不与顾影对视。
这本小册里记录的正是七年前那八十一位邪修入城杀人又被逼入山神庙的事情，只是比起顾影看到的那两张三言两语只写了参与人员与大体经过的内容，这本小册里记下的更为详细，还标注了许多个人猜测。
老城主是被诡气污染，最后变成怪物，血肉崩溃而亡的。
新城主似乎目睹了老城主的死，他冷眼旁观，并不为父亲的死有所触动。他登上城主的高位，从那之后，这座城彻彻底底安稳下来。
写下这本小册的人在今任城主贺牧吟的名字上画了个圈表示怀疑，又将所有怀疑的源头都指向了神弃之渊。
顾影皱起眉：“太明显了。邪修，诡气，污染，这些细碎的线索明显指向魔物。可是太明显了。”
“你是说，这件事其实和神弃之渊无关？”王毓一愣。
顾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师姐，我知道的太少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更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站在我的角度，我觉得这蛛丝马迹的指向太过明确，像是刻意引导我的思维，可又说不定，这是那些东西在故意要我往相反的方向去思考。”
她抬起眼看向王毓，后者沉默不语，看着她时的神情很是复杂：“师姐，我没见过那些深藏在神弃之渊里的高阶魔物。祂们出不来，我们进不去，我不知道祂们是否拥有智慧，又有多么聪慧，我只能猜测。”
大部分修士对神弃之渊知之甚少，只知道那块地危险至极，和魔物有关，每隔一段时间还要往里填高阶修士的命。那里面究竟有什么？高阶修士过去究竟是去斩杀高阶魔物还是加固封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猜测，但没有任何人会宣之于口。
他们代代相传，前一个人在献身之前将真相告诉下一个人，不被选中的人安然度日，被选中的或许惶惶不可终日，或许心潮澎湃跃跃欲试。
顾影觉得这不公平，可受益人是他们这些罗网大众，她没资格说不公。
王毓看着顾影，这个师妹比她想象中更为特别。十四岁的小姑娘，却总是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她好像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大的忌惮和恶意。
可是在那天晚上，她挡在青玉身后，她赌上自己的命，也要救下他们。
她能感知到顾影仍旧不信任自己，她是龙，她比人类敏锐。这一年多来，她这个小师妹看似敞开心怀接纳他们，可实际上，这小姑娘依旧把自己藏在暗处，在观察他们，看他们的真心，看是否假意。
她忽然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等秘境试炼结束，我们去一趟城主府吧。”
顾影一愣，她也笑起来，轻轻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