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
手机铃声还在响。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厨房里，父亲拿着手机，嘀咕道。
“怎么回事？刚刚还在的，几分钟就不见了。”
“可能是上厕所，没听到吧？”
母亲在餐桌边盛饭。
司孟晨胃口大，用的是大碗，两口子是小碗。
司孟晨的大碗上已经堆满了热菜。
“我刚刚去看了，房间里不在，厕所里也不在……”
父亲皱着眉头，再次拨号。
“我今天特地去买了虾和芥末，一会冷了就不好吃了。”
父亲把手机靠在耳边。
没有人接。
“这白水煮虾子，能好吃吗？”
母亲看着满盘子红色饱满的虾肉，不禁疑问。
“你不懂，人家海边都是这么吃的，还要蘸芥末，就是要那股呛味……”
还是没有人接。
“喂？”
楼顶上，司孟晨沙哑开口。
“你去哪里了？”
父亲问道。
“来吃饭了。”
“喂？”
“……”
“好。”
司孟晨抽身，扭转屁股从栏杆上小心翼翼地落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径直走下去。
夕阳挂在天上，估计再过半个多小时，就要和远处的山峰重叠，然后慢慢隐去。
司孟晨将冷水捧到脸上，尽量掩盖泪痕。
然后他走进厨房。
“快吃吧，尝尝这个虾子。”
父亲热情地招呼他，顺带夹起虾肉放在芥末蘸酱里滚一圈，放到大碗里。
司孟晨夹起虾肉放到嘴里，热乎软弹的虾肉携带着芥末的辣味，占满了他的口腔。
这就是芥末吗？
挺好吃的。
“斯哈斯哈！”
母亲吃下虾肉后，芥末马上冲的她受不了，她赶紧捏着自己的鼻子，就像是要打喷嚏一样。
“少蘸点，第一次肯定不习惯。”
父亲笑着说道。
司孟晨默不作声地吃着，他觉得虽然加了芥末，但也还是稀释过了，不至于吧。
嚼动着，司孟晨似乎是舔到了什么。
一坨没有拌开的芥末。
那一瞬间，辛辣的刺激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直冲大脑，瞬间淹没了味觉，呛得他眉头紧锁。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抛去辛辣不谈，鲜甜的酱油沾着虾肉，是有一番风味。
司孟晨很快用餐完毕，一如既往地回到了房间。
吃过饭后，心情是平复了一点。
一点。
司孟晨无聊地拨弄着手机，没有人发消息给自己，手机静悄悄的。
叮咚
突然，一条消息提示音响起，司孟晨满怀期待地点开。
吴子峰：报警？
吴子峰：到时候，你可是要好好地说。
“……”
司孟晨脸瞬间黑了下来，随即将界面关闭。
不对。
司孟晨再次打开，截了个屏。
emo归emo，脑子还在的。
留个证据先。
既然你要猛龙过江，那我就只能去请湾仔枪神了。
“……”
司孟晨将手机丢到一旁，无尽的空虚再次袭来。
“我活着到底干嘛？”
司孟晨百思不得其解。
一路走来，他总是如此痛苦，上天不是让他吃瘪，就是安排他让自己吃瘪。
“司孟晨，我们要出去散步了，你也是多出去走走，不要老是玩手机！！”
父亲来到自己房门口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和母亲一起离开了。
又是这样，你不要老是玩手机……
“出去吧。”
司孟晨这么想。
于是乎，基本从没有在这个时间点好好出过门的司孟晨走出了街道。
顺着街道南去，十多分钟后，小城镇的聚落变得萧条了起来，拐过小巷，房屋逐渐稀疏，映入眼帘的是未开发区域，一些地方还长着半人高的杂草。
这片区域沿南江而建。
南江的江畔上修了一条红砖路，两旁种满了低矮的装饰灌木，随江蔓延，直到消失在尽头。
夕阳已有一半隐进远山，残红映照江面，泛起粼粼波光。
“走！和我一起去跳河！”
那天晚上，父亲抓住他的手腕，如是说。
突如其来的记忆让司孟晨心里一惊，呼吸不自觉地粗重起来。
跳河
南江
南江算是离他家最近的水路。
江面上还有小船飘荡，船上的老头不知道在干嘛，就像是任其在江上流走。
“……”
夕阳之下的画幅是如此美好，除了司孟晨自己。
过往的魔障无时无刻不跳出来蚀刻他的大脑。
报警？你可是要好好的说。
司孟晨又想起那张脸，那天晚上……
虽然说，挨打就认了，但是每每想到那天晚上的记忆，他都会忍不住地发哆嗦。
沿着小路走，司孟晨发现了一个石质椅子。
看起来是大理石的，在夕阳的照映下反射着亮光。
公园里也有这种椅子，叠模叠样。
差不多是够两个人坐。
三个人的话，挤一挤也行。
司孟晨在落灰的椅面上拂了几下，坐在了左半边，面朝江。
夕阳的大半已经没入山间，给大地带来最后的温暖。
现在司孟晨已经能够直视太阳了，余晖为他浑浊的眼睛镀上一层金色，至少是看起来不那么死气了。
他本应该是和清晨的太阳一样耀眼的朝气蓬勃的少年。
“其实挺美的。”
司孟晨如是想道。
他双手杵着椅子，静静地看着残阳和远山。
看了好久。
“同学，你在这里干吗呀？”
一道清灵的声音响起，将发呆的司孟晨拉回了现实。
有点熟悉。
眼前的少女穿着黑色及膝裙和白色衬衫，微风拂过，黑发轻轻飘扬。
背着夕阳，残辉为她勾勒出一抹灿烂的金边。
她如同从光里走出来一般。
走向他。
“额，你好。”
司孟晨老脸有些微红，他说道，随即地下头去。
自己前不久还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还丢了她的东西。
“算了，要嘲讽我的话，也随便了，不差这一个。”
司孟晨这么想道。
无论是吴子峰、潘奇锐，还是其他人……
某种意义上，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林梦柯看着司孟晨低垂的头，笑盈盈地问道。
“嗯。”
司孟晨低着头，仔细地用手擦拭了一番椅子的右半部分。
“哇！你真好，谢谢你。”
林梦柯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和司孟晨挨在一起。
司孟晨闻见了淡淡的清香。
“你的伤不要紧吧？”
林梦柯问道。
“啊？额，还好。”
司孟晨虎躯一震，怎么都传得这么快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情整个年级都传开了。”
“……”
司孟晨有点无语，还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往那巷子里一去一回，让人唠一辈子。
“你要安心养伤，其他事情交给法律。”
林梦柯认真地说道。
“嗯。”
司孟晨答道，这句话，似曾相识。
“你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林梦柯又问道。
“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因为啊，你看你眼窝凹陷，眼睛红得要命，脸上还有浅浅的泪痕，弓腰驼背，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油光满面……”
正说着，林梦柯又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司孟晨的头。
“头发也是。”
“……”
司孟晨没有说话，赶紧拨弄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毕竟是在心仪……不，在女孩面前，这是青春期男生的本能。
面子的嘛。
“哈哈哈，没事，我不在意的。”
见司孟晨的狼狈样，林梦柯也是笑了起来，赶紧道。
“内个，不好意思。”
司孟晨小声说道。
“那天晚上，我不应该说这么重的话。”
司孟晨第一次低头道歉。
放在狂妄的精神小伙时期，是绝无可能的。
除了吴子峰，将他打服。
“没事啦。”
林梦柯说道，“反而是你，从那之后就不回我消息，我都不知道你后面怎么样了。”
“也是，要是她知道我被打，那天晚上会怎么样？”
这样的话也是勾起了司孟晨的好奇。
右臂传来悉悉索索的触感。
司孟晨疑惑扭头，只见少女双手不知在他手腕间捣鼓着什么。
“好啦！”
十几秒后，林梦柯笑眯眯地抬起头来。
有点熟悉的感觉。
司孟晨抬手。
那是一串十八籽。
“怎么？不要？”
见司孟晨没有反应，林梦柯故作严肃地说道。
“不不不，肯定要！”
司孟晨马上将手藏到背后。
他笑了，不知不觉。
“林梦柯。”
“怎嘛啦？”
“我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
“我和你说我不是单纯的沉迷手机……”
“所有人都觉得我只是找借口……”
“但是想不到你竟然能理解我。”
“虽然有些时候你说话有一些爹味……”
“那你还不快叫我爸？”
“？”
司孟晨被突如其来的话噎住了。
我好好的说呢，你竟然在开玩笑。
“没事，我就是看你情绪低迷，给你开个玩笑。”
林梦柯笑着摆摆手，说道。
“行行行！”
司孟晨无奈道。
“他们都看不起我……”
“班主任说我是垃圾，他在课堂上说所有人都不要和我玩……”
“同学们都戏弄我，看不起我，我还总是脑抽去招惹别人……”
“有人说我是没有良心的东西，那些亲戚也是表面装样，背地里冷言冷语……”
司孟晨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但眼前的少女总是让他莫名的心安。
那些回忆犹如胶片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地重演。
曾经的教室、自己被孤立的宿舍、那天晚上一众亲戚齐聚一堂，看他疯魔的样子……
还有，那间病房、那个下午、学校边的小巷子……
【妈已病魔缠身……】
“司孟晨就是个垃圾，你们不要和他联系。”
“就这吊样，还上学呢？”
“司孟晨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
“就你这种垃圾……”
“……”
“先成人，再成才。”
“你以前是优秀的男孩子……”
“你要吃水果吗……”
混沌破碎的世界乌云重重，仿佛新生降世的前夕，期待有一束光能够拨云见日。
理想的乌托邦之国总是能被盛阳照拂，不过现实不是乌托邦。
“我该干什么？”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活着？”
“为什么要这样？”
司孟晨真的迷茫了。
那积郁在心底的不安和焦虑，是叫迷茫吗？
至少这一刻是。
夕阳彻底落到山下，赤霞隐去，光线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
司孟晨空洞地说着。
他现在只是想说。
讲真的，要不是林梦柯还坐在司孟晨身边，后者说不定就一跃解千愁了。
这如此不堪的一幕幕，却是少年破碎的全世界。
“司孟晨。”
林梦柯叫他的名字。
“……”
“既然你觉得我总是爹味说教，那我就不和你讲道理了。”
“我说过吧，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回应你的期待。”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是你的朋友。”
“毕竟，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优秀的男孩子哦。”
“……”
“谢谢。”
司孟晨说。
他心里确实好受了一点。
可能因为说出了心里的憋屈。
可能因为林梦柯的话。
“就说这么多吧。”
林梦柯说道，随即，小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开心。
“省得你又要觉得我话多，还嫌弃我……”
“没有吧。”
司孟晨弱弱说道。
“嗯？”
林梦柯娇哼一声，随即抓起司孟晨右手，在后者眼前晃了晃。
“诺~”
“好吧。”
司孟晨红了脸，说道。
“那我保证以后不这样了行吗？”
“说到做到！”
林梦柯看着远山，纤细的两腿在空气中踢动。
“喂。”
“怎么了？”
“我来给你讲一句道理吧。”
“你可不准嫌我！”
林梦柯转身，盯着司孟晨。
天色渐暗，少女的星眸却明亮如星辰。
看着林梦柯一脸认真的表情，司孟晨呆呆地开口。
“你说呗，再说我都保证……”
“嘿嘿！”
得到准许后，林梦柯像是计谋得逞一样，莞尔一笑。
“这其实不是道理哦。”
“是，祈使句。”
“你说呗，搞得神神秘秘的。”
司孟晨不解。
天空下，南江边，绿植林立，微风吹拂。
一男一女坐在椅子上，少年疑惑又期待地盯着眼前天使一般的少女。
“司孟晨。”
“你到底想说……”
“他们都看不起你，但你自己要争气。”
……
……
第一卷，《破碎重塑》完。
下一卷，《新绿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