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诩身边，同坐在官位上的小人儿，因为太矮，脑袋被桌子挡了一半。
她伸出两只小肥手扒着桌面努力把小脑袋瓜探出来，黑漆漆的眼珠子往上翻了翻。
“还能为什么呀，想要从龙之功，想要富贵险中求呗，命都可以不要呢。”
“这种想升官发财想到丧心病狂的人眼里，一家人的命算什么？哪有飞黄腾达重要？他既不愿说，就永远都别说了！”
“造反被抓个正着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不信，他张张嘴还能讲出花来！”
“直接拖出去片个三千片，给连木村枉死的百姓当头七祭品！”
她圆滚滚的腰都拉成了一根面条，下巴依旧搁不到台面，干脆站在官座上。
小巴掌啪啪拍了几下桌面。
崔诩默默将惊堂木塞到她掌心下，“不审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把手伸过去，搓了搓她拍红的小肉掌，见她无视惊堂木，还想仗着自己掌心肉厚，直接硬怼桌面。
忙抓着她的手握住惊堂木，她小嘴一张，还没说出声，崔诩便已裹着她的手拍了几下。
窦章辞掌心震得厉害，微微一滞，她的节奏都乱了！
不满地瞥他一眼，重新组织气势，大声朝围观的百姓宣告。
“有胆子造反，有骨气不招，那就要一人担了这罪，总归，消息是他送去京城的，送给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鬼，就算不是他杀的人，他也逃不了干系！连木村两百多条冤魂，拿他这条贱命来抵，村民们多半还嫌恶心。”
“可我若给他机会申冤，那连木村已经死去的村民们到哪里去申冤？”
“他既然一心求死，我成全他便是，审他纯属浪费时间，不如趁早送他去做鬼，还没投胎的村民说不好能赶上趟，亲自打他个魂飞魄散。”
她娇软的音色因气愤而清脆，中气十足地喊得满堂皆听得分明。
围观的百姓见这么小个娃娃，讲起话来头头是道，断起案来，竟比他们县里这贪赃枉法的县令不知强了多少。
百姓们早恨不得把这王县令千刀万剐，听她这一番话，哪管什么合不合规矩，一致拍手叫好。
甚至有人跃跃欲试，想做那行刑的片肉手。
也有人高声喊。
“小娘娘，狗县令这堆婆娘和孽种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养大的，求小娘娘一并处置了！”
“是！小娘娘你瞧，狗县令那小女儿和他小妾戴的钗足足值一千百两，比小娘娘您身上的首饰加起来都值钱！区区一个县令，哪来这么多钱！”
“我们新城县在天子脚下，历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却年年有不少人饿死，为什么？因为钱粮都进了这狗官的口袋！”
“他后台很硬，我们县里头去京城告状的百姓都被打死十多个了！如今这狗官终于被抓了，真是大快人心！”
窦章辞听着百姓群情激愤地发言。
被满头珠翠的少妇搂在怀里的小女孩，也才三岁上下，母女俩着实一人簪着一颗比眼珠还大金色珍珠。
这种珍宝，皇宫里也没几颗。
此刻，王德全的妻妾儿女抱头哭做一团，那小姑娘的亲娘是王德全最宠爱的四姨太，长得花容月貌十足魅人。
被人指名点出来后，掩耳盗铃般将钗拔下来藏进袖中，结结巴巴道：“胡……胡说！这是……石头珠子刷的金漆！”
“骗鬼呢！你这贼婆娘当着太子和太子妃的面也敢诓骗百姓！”
“这贼婆娘忒不老实，从前就听说她嫌贫爱富，都嫁人了还上赶着勾搭这狗官，踹了自家种地的男人，做小也要跟这狗官，真是一对奸夫淫妇！”
“听说她还没踹了前头男人时，就怀了狗官的种！”
“……”
外头风向从气愤不平瞬间变成了吃瓜八卦。
眼看越说越没边，那女人面临连坐的恐惧都被羞怒挤走不少。
她赤着脸重复喊着：“胡说，我没有！胡说！”
窦章辞夺过惊堂木，啪啪拍了几下，“肃静！”
侍卫们偷觑一眼威风堂堂的小奶娃，不约而同用刀鞘杵着地面，“威武！”
配合他们家小主子，客串一把衙役。
百姓瞬间安静下来，咕噜噜的眼闪闪躲躲，一个没收住，让小娘娘见笑了……
他们平时也没这么八卦，这狗县令升堂时，一个不高兴围观的都要挨顿板子。
实在没几个人敢来看热闹。
今天，那是十里八乡奔走相告，京城来的小殿下，皇帝的儿子和儿媳要审狗官。
这天大的喜事，谁能不来！
大家难得凑齐，话多一点也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窦章辞理解百姓们的心情。
上辈子太子殿下但凡证据确凿地诛杀一个杨党，她也恨不得去围观叫好一番。
但今日，不单单是杀这贪官。
今天要给连木村枉死的村民们一个交代。
“来人！将这狗官推出去凌迟处死！”
她的审判结果掷地有声。
王德全差点两眼一黑，他双手被反绑着挣扎不得，被侍卫押着往外走，什么法子都没有。
大将军的人屠杀了连木村两百多口，早跑了，他现在是孤立无援。
当死亡和抄家灭门的恐惧真真切切降临，王德全再也不复昨晚的视死如归，一下就急了。
“我四朝廷命官！你就四太子妃也无权处置我！那四牝鸡司晨！”
“我都是小娘娘了，杀个狗官还能无权？！难不成皇上公爹会胳膊肘往外拐，为你这个狗官治我的罪吗？”
窦章辞叉腰冷哼：“把嘴堵上！拖走！”
“不不！我招！”王德全在侍卫当场脱下的臭袜子塞进嘴里前，跳脚要机会。
满眼惊慌失措的急切。
窦章辞和崔诩对视一眼，原当这人骨头有多硬，原来都是装的……
“说吧。”
既然他愿意说，她听听也无妨。
“我将消息，送进了金吾卫皇城哨所！”
王德全一瞬间人不抖了，眼不颤了，望向窦章辞时神清气爽。
外头本就安静下来的百姓，更加寂静。
有人悄声问：“那是什么地方？”
有人悄声答：“是直接向皇上禀报消息的地方，去年宋老三进京告状，就是在皇城哨所附近被人拖到巷子里打死的，可怜见的，眼珠子都被打出来了。”
“那……那岂不是……皇上……”
“嘘！作死啊！这话也是能说的！”
窦章辞站在官椅上，轻易看见百姓们悄咪咪地拉拉扯扯，缓缓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