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寂静一刻。
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方太仆，而是林卿璇的父亲林知叙，只见他猛然抓住自己女儿的手臂，拉着她就往外走：
“我们走，这夫不休了，大不了被人嘲笑一辈子，还能比命重要吗？”
“爹爹……”
林卿璇神情一怔，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纵使天下所有人都要将她踩入泥潭，只要有疼爱她的父亲，忠心耿耿的绿拂在她身边，就足以弥补投射在她身上的一切阴暗。
她反手拉住林知叙，温柔和气的笑了笑，眉眼秀美婉约，却又含着不由分说的固执和坚韧。
望着她眸子中不可撼动的倔强，林知叙霎时老眼含泪，抓着她的手渐渐松开。
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之人的性子，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以前是，如今亦是。
“林夫人，你不就是想离开侯府吗？”
方太仆此时也反应过来，若是林卿璇命丧在此，他免不了要向皇帝上书解释，再加上凤陵泽这个瘟神还在这儿。
想到这人说是过来找人，他略一思索，出声劝阻道：
“你与武安侯年少相识，你若求他，他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至少会给你一份休书，你又何必拿命去赌。”
沈宴闻言冷笑一声，眼底俱是鄙夷：
“方大人，随她去吧，滚钉板，即便是一个健壮的男人，也不一定能受的住疼痛，她一个区区弱女子，恐怕见了那东西都要吓得腿软。”
他就不相信，林卿璇真的敢去滚钉板，不过是想借此逼他退步，阻止他与菱芷的婚事罢了。
听到这话，众人目光径直落在林卿璇身上。
大雍国虽立有此法，但这么多年真正滚过钉板的女子，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些人无不是含冤莫白，被逼到生死边缘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眼前这人娇娇弱弱，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豁出去的样子。
良久，林卿璇唇角微微扬起，笑容中带着三分讽意：
“方大人，只要我滚过钉板，太常寺就要在我的休夫书上盖下官印，是与不是？”
见这人如此油盐不进，方太仆不由皱了眉，神色淡漠的道了句“是这样”，良言难劝想死的鬼，该做的他已经做了，之后如何与他无关。
林卿璇闻言微微点头，脸上仍旧带着与先前一般不二的浅淡笑容：
“那就有劳方大人了。”
不一会儿，四位身强体壮的衙役，抬着钉板穿过人群走上大堂。
这块钉板立起来足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铁刺密密麻麻的的铺设在木板上，每一块都呈三角形状，大约有小拇指那般长。
阳光透过屋顶缝隙洒落在上面，尖刺似乎霎时泛起冷光，让人一看便不寒而栗。
“林夫人，请吧。”
方太仆抬手轻轻一指，双眼微眯看向林卿璇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任何退缩的蛛丝马迹。
不止是这人，沈宴目光也一动不动的落在她脸上，只是紧拧着眉头，心中说不出的焦躁。
这人……不会真的要滚钉板吧。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又连忙摇了摇头，心中暗暗腹诽道：不可能，林卿璇不似白菱芷那般上过战场，从小到大最多被绣花针扎过，怎么可能有胆子做这种事！
绝不可能！
“林卿璇，现在放弃还来得及。”他仰起头面露施舍，语气高高在上：
“只要你跟本侯回去，你先前的胡闹本侯一概既往不咎，你可别不识好歹，错过这最后的机会。”
他话音落罢，人群中不知哪位女子突然高声喊道：
“凭什么男子休妻一纸休书即可成事，女子休夫便要滚钉板，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围观百姓的议论声顿时此起彼伏，有人替她说情，有人鄙视她的做派，但无论是谁，都不觉得她会真的滚这钉板。
林卿璇转过身目光扫了一圈，她不知说那话的女子是谁，便冲着人群微微欠身，神情柔和道：
“您的好意，卿璇心领。”说罢，她缓缓抿直双唇，眼中透着无尽的冷意和不屈：
“大家不必再喋喋不休，人人都说大雍国从未有女子休夫，那这个先例就从我开始，别人不敢做的事我敢做，别人不敢走的路我敢走，纵然今日身死道消，但卿璇万死无悔。”
大雍国男尊女卑，能闯出名堂的女子少之又少，大多数女子一生也只能倚仗于丈夫的荣辱，无论是何缘由被休，她这辈子都要被打上品德败坏的标志。
虽说还有个和离，但那不过是因为女子娘家势力雄厚，夫家不愿得罪而已，即便是和离，在众多男人眼中，与被休也无甚区别。
她要休夫不止是意气用事，也没有什么伟大高尚的理由，只是不愿背负那莫须有的污水，不愿让在乎的人因她而被指指点点。
仅此而已。
不再理会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林卿璇转过身走到钉板面前，缓缓蹲下身，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尖刺，神色平静的像是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就在这时，沈宴突然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将人拽了起来，垂着眸子眼神阴贽：
“林卿璇，你可想好了，这一圈滚下来，就算你能忍受的了疼痛，日后也会满身伤痕，你还怎么重新嫁人？”
“别说我不念旧时情谊，只要你现在放弃，我答应给你一封休书，从此以后，你我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不知怎的，他心中越发感到不安和烦躁，那双默然沉静的眸子，他一见便觉刺眼至极，让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林卿璇缓缓抽出手臂，望着这人脸上扭曲的表情，她募然笑了，一如当年那般灵秀通透，看的沈宴神情一愣。
“这个还给你。”从袖中掏出一枚玉簪递交给他，林卿璇眼神微凉，似是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沈宴闻言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之人，直到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相信，林卿璇是真的想要休了他。
良久，他木然的抬起手，那根玉簪却从两人手中同时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毫不在意的垂眸扫了一眼，林卿璇随即便蹲下身，准备做她未完成之事。
“且慢！”
就在大家瞳孔微缩，手心冒汗时，一道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惊得众人心中不由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