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唤醒天云的不是温暖的阳光，而是凛冽的寒风。
最近快要到秋末了，风格外的刺骨，就好像钢刀刮在人的皮肤上，让人总有种四肢发寒的不适感。
八九名劳工麻木地起床，匆匆擦了把脸，连忙走出窝棚。
早上，他们必须干一些活，才能有面饼吃，否则只能挨着饿度过大半天。
不知为何，天云觉得今天的身体格外沉重，就好像昨天的遐想耗费了他太多精力。
跟在同伴们身后走了一段，快要到达干活的地点时，天云皱着眉头敛了敛身上单薄的衣衫。
脑袋昏昏沉沉，额头发烫，鼻息炙热，体温也高的吓人，看起来像是高烧的症状。
只是，天云可没有休息的资格，他若是不早点干完活，领不到今天的早餐，那才是真正的难受。
乒乒乓乓一阵，天云用麻袋装起土石，刚想扛起来，就觉得腰背酸软，整个人踉跄一下险些跌倒。
“嘿，天云，你咋了！”
昨晚拿出相框、给大家讲述祖辈口中故事的汉子名叫秦大山，他眼疾手快，一把挽住了天云，赶紧把麻袋卸了下来。
几名同伴虽然不是特别熟络，但也在同一个窝棚里睡觉，都看了过来，表示关心。
“不好，这额头烫手啊，怕是昨天夜里降温，他感染风寒，然后引发高烧了！”
一个大汉摸了摸天云的脑门，连忙将他放下，打了点冷水敷在天云的脸上。
天云感觉自己脑中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整个人都是昏的，被这冷水一激，也恢复了几分意识。
“怎么样，还能行不！”
秦大山轻轻拍了拍天云的脸，皱眉问道。
天云甩了甩头，感激地看了大家一眼：“我......我没事，能坚持。”
几个汉子都点了点头，左顾右盼，没看到工头的身影，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你小子也真是，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在昨晚工头警告过后生了病，嗐呀......”
一个年纪颇大、接近五旬的大汉脸色不太好看，显然担忧着某些不好的事情。
“烦请老兄们别告诉工头，这都是小病，等下吃点东西，熬过今天睡一觉就好了......”
天云知道，黑厂可不需要废人，也没有耐心给他们这些穷苦劳工治病。尤其是工头，可能会拿自己立威，以示昨晚话语的严重性。
他们这样的劳工汉子，外面一抓一大把，如今世道乱，能养活一家人的生计越来越难找。
百姓们宁愿进黑厂受欺负、干粗活，也不想待在家里，然后被官府抓壮丁去送命。
这黑厂工钱很少，活也很累，但上面的老板还是有些人脉，至少厂子里的工人不会被随意拉去当炮灰。
“唉，今天哥几个稍微帮你遮掩着点，希望别让工头看出来了......”
“还有......可千万别把咱们几个传染了。”
几名劳工一合计，决定帮天云干些活，将生病的事情掩盖下去。
都在同一个地方干活，日子很苦，谁都希望自己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会有人来帮自己一把。
他们帮助天云，也是为了帮助今后的自己。
几个人开始帮天云干活，齐心协力倒也干的很快。
领早餐时，他们也谎称天云还在加班干活，从工头那儿替他取走了早餐，没让工头看见脸色苍白的天云。
只可惜，事情终究不如人意，在接近傍晚时，一脸凶相的工头还是发现了脸色苍白、身形摇晃的天云。
呼——啪！
一根粗鞭子突兀破空，狠狠抽在了天云的背上。
黑厂规则严苛，天云平日里也挨过打，原本不至于一碰就倒。
但他现在高烧不退，身躯虚弱无力，又毫无防备，顿时被这一下抽得惨叫一声，翻滚在地，衣衫破碎，皮开肉绽。
见天云倒地后半天没能爬起来，工头眯了眯眼睛，眼神像是毒蛇一样阴冷。
“哟，刚送走了个疯子，又出现个病秧子？”
“怎么......你们是成心不让老子好过？”
黑厂里有许多工头，他们也是有目标任务的，达不成目标一样要受罪，所以工头不会对这些劳工有多少宽容仁慈。
大不了就将残废病弱的弄走，让上面重新招一批就是了。
因为麾下出了个疯子闹事，工头昨天才被上面的人训斥过，本就心情不好。
如今看到天云染病，虚弱不堪的样子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他也有一股烦躁的无名火涌上心头。
呼——！
鞭子再度破空，工头眼中闪烁着暴戾的情绪，朝着天云小腿处狠狠抽去。
这一下极狠，势头朝着关节去的，要是挨中了，天云的腿多半是要废了，大片肌肉会被强行撕裂。
鞭子落下的瞬间，几名劳工眼中闪过不忍，但一想自己好不到哪儿去的境地，也是心底叹息。
他们的帮助是有限度的，能做的都做了，可惜天云运气不好，一天的活都快干完了，却在这个时候被工头发现......
呼哧——啪！
鞭子狠狠撕碎衣衫，带走了大片皮肉。
可却不是落在天云身上。
昨晚拿出相框讲故事的秦大山挡在了天云身前，用背硬接下了这一鞭子，紧紧咬牙没有吭声。
直到鞭子崩飞到其他地方，秦大山才转身，朝着工头双手合十，作恳求状，强忍剧痛弯腰：
“工头，工头！您就饶了他吧，夜里降温，他也是不慎染了点寒疾，很快就会恢复的！”
“不会影响厂子里的活的......我...我帮他干！”
几名劳工都是一愣，看着同样愣神的工头，似乎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意动，想要一同上前恳求。
但想到失去这份生计的后果，一家子人都吃不上饭......他们又犹豫了，最终保持着沉默。
工头身材五大三粗的，站在那儿像是一堵墙般，气势很是慑人。
手臂上肌肉垒起，右手上还缺了一根小指，再加上模样长得凶狠，即使一言不发，也有些吓人的意味。
见秦大山替天云讨饶，工头扫了一眼其余的几人，脸上神情阴晴不定。
他握了握鞭子，似有就此放过的意思，但一想到上面给他的压力，最后瞥了一眼其余几名劳工，又恢复了满脸的凶意。
“你他妈的！”
工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冷不丁朝着秦大山又抽下了一鞭子。
“啊！”
秦大山终于忍耐不住，手臂上被刮掉了一大片皮肉，鲜血在短暂地延缓后汩汩而流，疼的撕心裂肺。
“你有能耐是吗，要给别人出头是吗？！”
“姓秦的，你可别忘了，你家里还有老父老母，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你他妈在老子面前出风头......作死啊！”
倒在地上的天云还没反应过来，工头又冲上来，一脚将秦大山踹倒，狠狠补了几下。
听着秦大山的哀嚎，几名劳工眼神更加害怕了，不敢看这样的惨烈景象，悄悄别过了头去。
然而，工头也用眼神余光偷偷瞄着他们，见他们只是一味闪躲沉默，脸上闪过了几分深意，嘴角渐渐勾勒出了几分复杂的笑容。
既苦涩，也怨毒，亦讥讽。
以前，他也只是一个劳工，一个被人欺负的泥腿子。
直到他表现的比别人更狠更精明，才爬上这个小小的工头位子。
如果所有劳工都敢冲出来反抗，提出意见，说明自己的确压得太狠了，或许他还会忌惮几分，柔和对待。
可若是只有一个人敢说话......那就是刺头。
黑厂不需要刺头。
上一次对刺头留情，上面的人砍了他一根指头惩罚......工头后悔万分，早就暗中骂过自己无数次，再也不会给这些泥腿子留半分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