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祁玉礼走到顾禾青旁边，在看清他手里的东西之后，后续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却没想到“本应该”对此很避讳的顾禾青，却帮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是盲文。”
顾禾青轻笑着抬起头看向祁玉礼，笑容依旧，那灰白的眸子也依旧空洞无神，没有任何焦距的看着前方，但祁玉礼却总是能模糊从那双眸子里看到双眼深处的悲伤。
他曾经是个画家的。
祁玉礼还记得这一点，而且永远不敢忘记这一点。
“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
停顿了好一阵也没听到祁玉礼回话，甚至这人就好像是突然被抽掉了灵魂一样，也双眼无神的呆呆看着自己。
用漫画的方式来说的话，那就是整个人都变成灰白色了。
“祁玉礼？”
“啊……禾青……”
又叫了一声，祁玉礼总算是回过了神，仿若无事般坐在了顾禾青的身旁。
“之前都不见你想学这个的，怎么今天突然就……”
“原本管家一直都在身边，就算是出门，身边也有这个小家伙陪着，我也就没想着学盲文，但生活中总是有各种不方便的情况。”
“原来如此。”
这个说法还有很多可以细问的地方，但很显然，祁玉礼并没有细问的心情。
“听说你回来就晕过去了？身体还好吗？”
“嗯……还好，只是太虚弱，脱力了而已，休息一段时间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顾禾青轻笑着，收起手里的盲文字板，在桌子上略微摸索了一阵，祁玉礼知道他的意思，无声的把茶壶往他手边挪了挪。
摸到茶壶，那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这才停止下来，顺着滚烫的壶身轻轻滑动，捏起把手，往放在另一边的杯子里又轻轻注满茶水。
按理来说茶水应该七分满，但顾禾青……看不见。
祁玉礼看着顾禾青一手做出请的动作，示意这杯倒满的茶杯是给自己的，内心一酸，也没管茶杯里的茶水到底有多满，微微颤抖着把茶杯端了起来。
滚烫的茶水在他的颤抖下将他的整个手浇了一遍，一双手变得通红，他却毫无所觉，只是颤抖着把茶杯往嘴边放，轻轻抿了一口。
顾禾青看着他这副样子，良心终于开始痛了。
话说……自己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就得首先把他的思绪引到关于从前“让自己失明”的那件事上，这才能套到更多的话。
但自己分明只是用盲文和茶水简单刺激了一下而已，他这个反应，倒像是失明的是他似的……
顾禾青良心在痛，短暂的呆了几秒。
他只是发个呆罢了，但这反应却让正满心都是从前的那件事的祁玉礼误会了。
他还以为顾禾青正在悲伤关于“自己只是想要倒一杯茶水，都有着种种不便”的事情，内心那原本就一直都在悬吊着的心，直接被狠狠捏了一把。
大把的酸苦从胸腔蔓延，将整个人都感染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悲意，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呼之欲出，却只是堵塞在里面，让鼻腔发酸发痛。
这样的情况下，让禾青怎么能看得开？换谁来能看得开呢？！
别说是一个画家了，就算是一个正常人骤然之间失明，都看不开的吧？
更别说禾青的失明，还是他们这些人……
祁玉礼的思绪愈发混乱，内心就像是被扭曲成了一团，又全部塞进名为“回忆”的痛苦盒子里，每一寸都被挤压着，整个人内心都只剩下了空白的悲意。
两个人的良心都开始痛起来了。
停顿了好一阵，顾禾青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轻声开口。
“别担心，我的身体恢复的还不错，应该再过几天就好了。”
“嗯。”
又陷入了沉默。
顾禾青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场面，他其实知道自己和祁玉礼都不是非常喜欢聊天说的人，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大部分的时间也只是静静的坐着享受安静的美好，只是偶然想到什么这才开口说上几句。
但此时心情不同，原本这令人享受的寂静，突兀的变得恼人了起来，同样是沉默，轻松而惬意的沉默却变的让人压抑而烦躁。
就这么静静过了几分钟，微风将两人的鬓角的发丝吹拂而起，将晕散的茶香打乱的一瞬，祁玉礼轻声开了口。
那和顾禾青一样温润，却多了几分常年身居上位养出来的威势的声音，此时竟是颤抖着的。
“禾青，当初的事情……”
一句话出口，原本就糟糕的气氛变得更凝重了。
当然，这只是祁玉礼单方面所认为的气氛，而实际上，顾禾青不但没有他想象中的沉默和复杂，反倒是在内心悄然松了口气。
总算是提到这件事上来了。
其实顾禾青原本的打算是再找几个点，主动引导一下祁玉礼，然后仿若不经意的随口提起当年的事情。
却没想到只是随便弄了几下祁玉礼就变成了这副样子，还主动提起了这件事。
早点说完早点结束，这也算是件好事。
“不必提这些。”
顾禾青的态度一改之前的模棱两可，也没有任何要安慰祁玉礼的意思，反倒是直接用一种很凶的态度打断了他的话。
祁玉礼也没有料想到这一幕，呼吸一滞，身体颤抖着低下头去。
“我已经……极力地想要忘记这件事了。”
顾禾青温和的声音此时不带一点笑意，沉静下来，听上去格外摄人。
“很抱歉，禾青，若不是为了我们，若不是我们……你、你也不会……”
顾禾青呼吸也乱了一瞬，垂下眸子。
祁玉礼以为他被自己这句话气到了，立刻不敢再说，殊不知此时的顾禾青确实是在生气，但生气的点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吗？啊？为什么还是那么吞吞吐吐的啊喂？！
太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
当然，吐槽归吐槽，顾禾青还是能理解此时祁玉礼的心态的。
在犯下大事之后，谁都不想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再说一遍，越说越觉得自己卑劣。
相反，虽然知道双方都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好像只要不说，内心的愧疚感就能减少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