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空比乐儿小三岁，长得白净如玉，纤细娇柔，却是个哑巴。听说以前不哑，是错吃野菜把自己吃哑了。
尘空站门边，够头看慧善和沐心已出了禅房转角，立刻进屋箍住沐明一条胳膊提她站起来，比手眨眼，示意她不要跪了。乐儿摇头，重新跪下。
尘空从伸手从袍兜里摸出两个小饭团，递到乐儿唇边示意她吃。
乐儿一看便知这小饭团是香客带来供香求神的祭品，尘空不知什么时候偷了来，现给她吃的。
她饿极了，顾不了那么多，对尘空笑笑表示谢谢，张嘴咬着吃了起来。
尘空开心看她吃完了，再次提她站起来，指指乐儿还未消肿的脸，又撸起自己的袍袖，让乐儿看她手上一块块掐过的青紫。
只见她两条胳膊新旧瘀伤斑斑驳驳，再往上翻开衣领看，遍体新旧瘀伤，有些皮肉因抽打裂开的已肿胀化脓。乐儿又惊讶又心痛，情不自禁对着伤口轻轻吹气，转身去枕下拿了一小瓶宫里带出来的药替她搽在化脓的伤口处。尘空注视着她，眼眶转着泪。
“她们为什么打你？”乐儿问。
尘空含泪笑了笑。
“为什么？”乐儿再问
尘空摇了摇头，笑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慢慢收入唇内，笑容消失了，就像一片乌云滚压到阳光前。她丫开嘴指自己的口腔，咿咿呀呀说什么，乐儿听不懂。
乐儿眸子一转，“你会写字吗？”
尘空摇头，又咧唇一笑，跑到门口寻了一块小石头进来在地上画。
只见她先画了一个小尼姑站在一扇窗前附耳细听。画完看着乐儿，用眼睛问她看懂没？
乐儿心想她大概曾看见自己在窗前听智善和慧善的对话，指指地上的画问：“这是我吗？”
尘空摇头，点点自己胸口。
“是你？”
尘空点头。又画一个老尼姑用扫帚打小尼姑。
乐儿问：“你听到不该听的，慧善打你？”
尘空点头。再画一老尼姑端着一个盛着汤的碗灌她喝。
乐儿看明白了，吃惊道：“慧善灌药把你弄哑的？”
尘空眨巴一下闪着泪光的眼睛，忧愁点头。
“是你知道什么秘密啦？”
尘空目光呆滞，犹豫片刻才点头。她又在地上画了一些珠宝、字画。
乐儿看了好一会儿，看不明白，问：“你拿了她们的珠宝和字画？”
尘空摇摇头。
乐儿也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尘空沮丧，再画好几个人斜躺着，手持长烟枪，烟斗飘起缕缕烟雾，其中两个是尼姑。
乐儿看了好一会，疑惑道：“你看见他们抽大烟？”
尘空点头。
于今酒楼、戏馆挂着卖酒唱戏的幌子，秘密供享大烟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乐儿听了只轻轻点头。
尘空却为自己不会写字描述不清而急得挠头绞手。她苦思冥想了好一会，拿起小石头在地上划了个“白”字。
“白？什么意思？”乐儿问。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脚步声，乐儿慌忙跪下，尘空来不及跑到门口，慧善已经撩起帘子进来。
慧善瞅瞅神情慌乱的尘空，又看看面无表情跪着的乐儿。见尘空目光焦急，慧善心生疑窦，可没发现什么端倪，她绕乐儿转了一圈，终于瞅见乐儿膝盖下乱七八糟画了些东西。她推推乐儿，命她挪开膝盖，沐明不慌不忙使劲蹭了蹭地面，把尘空画的图蹭糊涂了。
慧善仔细端详的地面，啥也看不清。她使劲掐一下乐儿手臂，问：“你不好好跪着，在地上画什么？”
乐儿忍痛不叫出声，只心怀仇恨记下这一掐，她抚摸着手臂道：“我跪着无聊胡乱画好玩。”
慧善瞅瞅她，又瞅瞅垂首缩在门边的尘空，狐疑道：“你俩不老老实实，罚你们三天没饭吃。”
尘空立刻跪下咿咿呀呀表示不敢不老实。
乐儿毕竟是宫里出来的，又曾是伺候太上皇的红人，于今落她们手里，太妃娘娘虽交代不得让她还俗，却没准打死她，因乐儿是死是活还得向宫里交代，所以慧善对她刑罚总不敢下手太重。
慧善命乐儿老老实实再跪半个时辰后，揪住尘空的袍后领把她推出禅房，推往五观堂去了。
半个时辰后，乐儿去五观堂用晚膳时，没有看见尘空。师姐师妹们都静静吃完一碗粗米粥静静回各自禅房去了。
乐儿担心尘空挨饿，大家走后，她把沾在木桶边缘的粥皮刮下半碗端回禅房，尘空的禅房与她的禅房隔着两个门，得找时机端过去给尘空喝。
可她刚回来，却听到门口师姐的尖叫声和杂沓声。尘空自缢身亡了。
乐儿脑壳轰声响，忙跑近，见四个五大三粗的师姐已用麻布卷着尘空的尸首抬走。
乐儿瘫软蹲坐在地：不可能！一个时辰前尘空还好好的，她笑得那样天真灿烂，怎么可能自缢？一定是慧善……难道尘空知道什么秘密？慧善认为尘空泄漏给她听啦？慧善也会对自己下手吗？乐儿不敢往下想。
怎么办？乐儿不敢耗时间替尘空悲伤，她脑子飞速运转，站起身走回自己禅房，关起门在房里踱来踱去。
低头瞥见还端手里的半碗干粥皮，想起尘空把偷来的两个小饭团给了自己吃，可怜尘空空着肚子而去。她鼻子一酸，眼泪汹涌而出，滴在碗里与粥相混。
她把粥碗放木台上，合掌朝抬走尘空的方向拜了三拜，算相送这个小妹妹远离人间苦痛。
这夜她辗转难眠，琢磨着今日发生的事，尘空为何此前受尽虐打不自缢，却选择今日？不，她不是自缢，一定是智善慧善担心灌哑药之谜迟早被尘空泄漏，尘空是被自杀的！就像自己的父母被自缢一样！她咬咬下唇决心道——要远离这吃人的地方，要替尘空报仇。
沐心第二天晌午才回来。
沐心进屋时，乐儿正在坐在窗前对着光穿针线，缝补一件破曾袍，没看她更没起身迎接她。沐心不介意，她走到乐儿身边笑眯眯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递给她，道：“偷偷给你包回来的，你快吃。”
乐儿停下手中活，抬眼看见纸包有桂花糕、桃酥、蜜枣……
都是上等甜食，自从出宫后再没吃过这些美味点心，馋嘴得很，但她黯然摇摇头没接，低头继续挑针线……
“怎么啦？”沐心收起笑问。她托着纸包里的点心，问了几次，沐明都只低头穿针挑线，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