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家世与曾经的怯懦
“江哥，你没有什么错，孤寡残疾佝偻都不是谁的错。谁爱孤？谁爱寡？谁爱残疾谁爱独？谁爱佝偻谁爱驼？这是灾难对人的光顾。”袁佳怡猛地抱住了刘江，“我没有嫌弃你家族有这种不幸！”袁佳怡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低着头埋进刘江的怀里，扑簌簌地落着泪水。
“傻瓜！我又没有说你嫌弃了我，我只是对我家族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污名感到不悦。”刘江轻轻地拍了拍袁佳怡的肩头，搂着她，吻了一下她的脸，说：“风浪嘛，人生的风浪总会叫人有一定的心烦意乱。我也是这样的，不足为奇的。”
刘江对于爱情有过彷徨，也有过悲伤。他和袁佳怡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是自从他们认识以后，在他每一天的生活里，都是袁佳怡那两条小辫子一甩一甩的影子，连睡觉的梦里，也甩不掉赶还来的总是袁佳怡的身影。
刘江在可可西里小学读完三年级，就要挑起行李到很远很远的村完小去读四年级和五年级。
刘江的许多同学都不愿离开可可西里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读书，陆伟真老师找来了刘江和刘江的几个同学，对他们讲了很多读书有好处的故事和道理，总算有包括刘江在内的五个有志气的同学，愿意去村完小读书，这下陆老师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巨石，他怕可可西里没孩子愿意走出可可西里去远方求学，他怕他心血刚刚浇灌出来的教育之花，枯萎在可可西里的山旮旯里……
刘江要去村完小读书的前夕，有一小段时间，陆老师经常有事没事都去找他，跟他谈读书的事，未来的事。
陆老师约谈他最后的那个晚上，他这辈子永远不能忘怀：“我可能不得活得太久了，你认得一个叫做‘袁佳怡’的女孩吗？就是那个经常趴在我们学校门前，折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那个女孩。”
刘江对陆老师说：“老师，我认得她呀，她是袁风云叔叔的女儿，长得可爱极了！”
陆老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才小声地对刘江说：“我有个秘密告诉，不告诉你就没有机会了！”
“老师，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刘江双眸凝视着陆老师问。
“袁佳怡是我不能相认的亲生女儿，她的生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服刑。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不要泄露出去，帮我保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对第二个人说！”陆老师眼睛红润了，闪着苦涩的泪光。
幼小的刘江不知道如何安慰陆老师好，只一个劲地对陆老师说：“我死都不说，我死都不说！”
最后，陆老师抱着刘江小声地哽咽说：“她长大了，你可以好好爱她，帮我进一份父爱的责任，拜托刘江你啦！”说着，陆老师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刘江，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陆伟真老师就被人们拉到村口庙门前的教训台，给教训了。
陆伟真老师死后，刘江把这个秘密藏进了心底。自此，他开始把袁佳怡的影子摄进了自己的脑海里，她那两条一甩一甩的小辫子成了他脑海里跳跃着的神物……
为了陆老师的重托，为了他脑海里的神物，刘江走出了可可西里的山窝窝，离开家到外面去读完了村完小，又到更远的乡中学去读初中，到县高完中去读高中，到省城去读师大……
每一次离开可可西里到外面去读书，都是刘江对袁佳怡害起单相思的开始，每一次回归可可西里，都是刘江对袁佳怡害起单相思的终结。
从家乡起步，至远方回归，不知道刘江的心为袁佳怡跳动多少亿次。
人生的花季，刘江是一个德才兼优的学生，袁佳怡却是一个体貌惊人的农活里手。
刘江发现，他因为陆老师的嘱托，他眼里老是跳动着一团红红的火焰，这团火焰就是袁佳怡。他读村完小和初中的时候，这团火焰是朦朦胧胧的；他读高中的时候，这团火焰是若隐若现的；他读大学的时候，这团火焰是清晰动人的。
曾有一段时光，这团火焰晃动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隐隐约约朦朦胧眬看到了自己变成了李小盛和刘伟真老师等人，正在被缧绁吊起，正在蹬动着双腿，正在发出混沌不清的喉音......
刘江因为双腿的蹬动和喉音的混沌，他害怕极了。他努力地把那团火焰的影子，从他的脑子里赶走，努力地说服自己把那团火焰忘掉，努力地把自己的大脑集中到学习上来......
后来，学习成绩真的越来越好了。可是袁佳怡的影子那团火焰不但不能被他赶开，反而越来越清晰地回来了，以至于他每次假期回到可可西里来，非一睹她的真容不可；而每次离开可可西里上学时，也要看一眼她的丰彩。否则，他就手痉挛脚抽筋，迈不出回校的步子。
再后来，他们真情地相爱了。当他倾心于袁佳怡的时候，他就藐视着可可西里的一切宗法封建阻力。在藐视阻力真情相爱的同时，他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
他深知自己家史的灾难深重，他深知他已长大成人了，在这么一个关键年龄段中，人们对他的议论热点是什么，议论的就是他家穷，他家有个孤寡残疾佝偻的老毛病，有个可怕的四婶。
议论这个热点干什么？就是为了让所有的有女孩子的人家和所有的姑娘们，都知道他家有这么一个可怕的遗传家史，提醒所有有女孩子的人家，不要与刘江家打亲家，提醒所有的姑娘们不要与刘江谈恋爱，不要看上了刘江，更不要嫁给他，否则，他那个遗传的家史病种就要落到你头上来了……
他知道可可西里的人们，对于一个人的关心很备至：小时候，怕你夭折，头痛发烧不舒服便上门问寒问暖，催促着你父母快快去找神仙画灵符给你治病，说什么孩子太可爱了，死了没有了怪可惜怪可怜的。
你长大了，怕你讨得了老婆成了家生儿育女，就很关心地搜集起你的家史，编成了纪传体历代史，把你的家史发扬光大，使十里八寨的人们都知晓可可西里有某某一个人，马代祖甲奸乙偷丙抢劫，牛代祖甲骗乙拐丙杀人，羊代祖甲寡乙孤丙残疾......
纪传体历史会把你塑造成一个患了三七二十一年麻疯病者，把你一家编辑成十恶不赦的凶残恶魔，使得十里八寨的姑娘们看见你，老远就躲开了，偶使月下老人去牵线搭桥，女方家遥见就抡起关门哥闩死门。
你终于成了个老处男，成了条光棍擂锤，人们又假惺惺的来，很关心地催促你，快去找个姑娘谈谈恋爱吧，都三十好几啦，还不谈恋爱讨个老婆生个孩子换掉乳名，这辈子你要当五保户吃优抚费去呀？
刘江知道别人编给他家的纪传体历代史是鳏寡孤独加残疾，还有个佝偻驼背。袁佳怡，这个犹如天仙般美丽的袁佳怡能把他这部纪传体历史，谱成一曲雄壮美妙的交响乐吗？所以，面对自己的纪传体历代史，刘江彷徨过，悲伤过。他也曾经有了一段时间离开远远地离开过袁佳怡……
“江哥，如果不经过这次痛苦的思索煎熬，我就不会更加地珍惜你了。”袁佳怡双手环抱过刘江的肩头，在刘江的脸颊上烙下了一个深沉而又热烈的吻。
袁佳怡和刘江对视一笑，手拉手向学校奔去，向灿烂辉煌的明天奔去……
且说姐姐荟英因抗婚而飞往都市后，因厌恶山村的贫穷，从未想到要回山过。她从贫穷的山村来到都市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自己仿佛飘飘欲仙彻底地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了。她已经不是一个肩扛锄头的农民女儿了。她身穿高档时装，脚蹬摩登皮鞋，粉嫩雪白的脖颈上手上，白嫩纤细的手指戴着金光闪闪的钻石戒指，整个儿看去一副贵富人的模样，全身满是金银首饰珠光宝气，出现在都市上流社会的交际场上，把所有的眼睛都惊呆了。
春天，她不必沐浴在风雨里像只落汤鸡样种田种地；夏天，她不必在炙阳烧烤下汗水涔涔地劳作；秋天，她不必在秋风秋雨里风餐露宿剥纱皮拿去换钱；冬天，她不必像小鸟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耕田犁地。
她彻底地从一个农家解放出来，成为一个都市的贵妇人，彻底地告别了烧一堆堆艾草叶造一屋子烟驱赶蚊子以烟代帐的时代，她做梦也懒得梦见可可西里这个穷山沟呢。上次要不是为了生死不来情意断，她才不会委屈地回山来；今次如果又不是为了心中的如意算盘，她才不会在这个穷山沟里住下来。如今住下来这么一大段日子了，此事尚未弄出个眉目来，“是不是自己太无能了？”她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来。
“嘀嘀嘀……”
“东方旅行袋”的大哥大叫起来了。
“喂，大姐大，垂钓得怎么样啦？”
“啊，大哥大，这个嘛，鱼未上钩呢！”
“多下点香饵呀！大圈仔都被你饿得快死啰！”
“急个啥呀！我都快‘素’死了，我都没急呀！你们时时‘晕’还饿得这么荒，催什么催啊！没个好样的！你急我不急呀！”
“那还得等多久呢？”
“别问这个，这个我也说不定，估计不会再久了，具体我会告诉你们。”
收线。
大哥大重回到“东方旅行袋”。
“臭男人，他妈的！”荟英骂了一句，双手揉起了双乳，越揉越喘粗气......
布谷鸟“阿公啊婆割麦插禾”地欢叫着。当日儿把第一丝柔和的金光灿烂地涂着大地的时候，可可西里勤劳的农民已纷纷地操起犁耙，和着老牛健壮的步伐，走向田野。
只有那些即将飞往都市去的“香汗小姐”，还在被窝里伸伸细腰，整整纱裙，梳梳秀发，描描眉毛，捏捏青春痘，修修面容，擦擦面奶，洒洒香水......
把一切的一切都修理得确实没有一点土里土气的农家样子了，“香汗小姐”们才姗姗行来，婀娜作步，徜徉树下，颇具公主风度看看她们已经厌倦了的穷山村来。也许是平时计厌，临到离别时迷恋，所以她们就欣赏起来。她们在做离别前的欣赏。
袁佳怡像往常那样赶在出工前备好了柴米油盐，囫囵地吃完了早饭，背起铁耙，吆喝着牛和苏明辉、刘江、刘景、蒙倩丽、蒙胧春花、黄秀玲等一大群人出村下地去了。
历来可可西里是没有水田也补种稻米的，丢下一大片野人精河下游的肥沃土地荒芜着，多年前，刘可民不但带领着可可西里的人们开发荒地种了大乌园，还慢慢地带领大家开垦荒土造了田，把野人精河的水灌进田里，领着大家学着种起水稻来。
“佳怡姐，你把你的牛喂养得肥嘟嘟的力大过虎，今朝儿耙你个两三亩不解劲，准得去帮我耙啰！”黄秀玲有一张很会说话的嘴巴，一说起话来一双美丽的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叫人很生爱意，只是她年纪尚小，才十六岁。
“人家才没有闲功夫去帮你耙呢，人家的情哥哥天天得教书，夜夜又得教咱科技，都没有空到田边转一趟，人家不帮人家的情哥哥，倒有先帮你的闲份儿？”蒙春花也同样眨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说话。
袁佳怡觉得挻有趣，看了看她们俩人，笑了笑，说：“我说你们俩人的爸爸一定是大强盗！”
众人都笑了起来。
黄秀玲和蒙春花互相对视，同时很惊讶地问：“什么？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我们的爸爸是大强盗？”
袁佳怡看了她们那种惊恐状，制止了笑，很认真地说：“是呀，你们的爸爸真是大强盗咧！他们偷来了天上的星星给你们当了眼睛，所以你们的眼睛才像星星那样美丽，那样惹人喜爱！”
“打死你这个佳怡姐！打死你这个佳怡姐！”
黄秀玲和蒙春花都乐弯了腰，扬手追赶着袁佳怡。铁耙叮当，响个不停。一群人都爽朗地笑起来，牛们也都乐得跑了起来。
一群人和一群牛就这样很朝气蓬勃地走向田野，一路上都飘扬着牛哞哞的欢叫声和人的笑声、歌声。
笑声是愉快的，歌声是甜悦的，很叫人振奋：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在美丽的田野上飘荡，清泉在村边上轻轻地欢笑。一片绿苗那个一片油菜，十里哟稻浪十里果香。哎咳呀！嗬呀我咿呀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生活，为她富裕为她兴旺。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禾苗在农民的汗水里抽穗，牛羊在牧童的笛声中成长。村西开石那个村东垒堰，北边哟播种南边栽苗。哎咳呀！嗬呀儿咿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劳动，为她打扮为她梳妆。
“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人们在明媚的阳光下生活，生活在人们的劳动中变样。老人举杯那个孩子们欢笑，小伙凶哟弹琴姑娘歌唱。哎咳呀嗬呀儿咿呀咳，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田野上奋斗，为她幸福为她增光。为她幸福为她增光。”
日上三竿又三竿。荟英才懒懒地欠了欠身，揉了揉眼，下了床，穿衣梳理，毕了，才慢腾腾地走进厨房。餐桌上摆放着老母刚为她炒好的一盆葱花鸡蛋正在散发出馥郁的香味，锅里的早餐也还飘散着热气。她的“工作是”进展不大，她心里烦得像做了一场血本无归的生意，对这些本来就不是佳肴没口胃，她仅仅痛苦地咽下了半碗粥，就提着水桶将换下的衣物拿到井泉边去洗涤。
泉叫做大军泉，是五十年代初，可可西里剿匪战役胜利结束后，人民解放军七中队的全体指战员看到可可西里的人民群众没有水喝，野人精河离村四五公里，取水极不方便。七中队队长便率领战士们为可可西里的人民群众大打一场“缺水歼灭”翻身仗。战士们一个个手持钢杆铁锤雄赳赳、气昂昂地打炮眼开炮，开凿土匪躲藏其里并背水一战的深泉洞。在一遍遍“大生产呀么啊哎”雄壮的生产大合唱歌声中，七连七英烈鲜血染红过的深泉洞，变成了一口碧水清清笑的又大又深的大军泉。烈士的鲜血永不疲乏地冒，冒，冒；几十年了，还是永不疲乏地冒，冒，冒，像母亲永不干枯的乳汁哺育了可可西里的儿女，养活了可可西里的人民，结束了可可西里“滴水贵如油”的历史。
“荟英，请你到塘边上洗好吗？这里是人们日常饮水用的，可得注意点卫生啊！”赶早工回来的李文山大伯慈目善脸地说。
“你瞎了眼吗？塘水那么浑浊那么肮脏，让人用脏水洗衣服，你的心给狗叨去吃了？真狠毒！”荟英气乎乎地说。
“塘水也是从大军泉引下去的呀，清净极了，况且村里人洗衣服时，都是拿桶打水上来洗的，怎么说不干净呀？”
“你们用牛尿来洗才合适呢！”
“那就请你提水到这儿来洗吧，别在井沿上洗，叫那污水流进井里去，多不卫生呀！”李文山大伯指着一块平滑干净的大石板笑着道。
这块大石板是村里头李富伍精心修凿并雕刻上精美的飞虎棋盘，四周还置上四个光滑的长石凳。李富伍结婚以后，他的妻子肚了一点都不涨起来，他叫大仙给赶了几回魍妖，仍没见半点涨大的动静。大仙给他当向导，叫他去井泉边修凿飞虎棋，供神鬼和游山玩水的人，下下棋歇歇息，他做了人神公益的好事后，会感动送子娘娘，她会给他降下小龙子来。李富伍照大仙说的去做了，可他的妻子肚子依然没涨大。后来，李富伍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他们灭绝了，可他为了求得龙子而去修凿的飞虎棋石板石凳却留了下来。
“我的衣服才不像你们那样满是污泥臭汗，怎么脏法呢？说不定我洗过的水比你们吃的水还干净得多。你可别再来啰哩啰嗦的！要是耕田犁地累不着的，赶紧回家去跟你那臭烂婆娘干上一场架好了，来此啰嗦，真你妈的烦死人！”
“哈？你这等人品？还嫁给城里富豪？！”李文山大伯干翻白眼，脑海只重复出现着大问号和大叹号，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荟英在都市里，平时洗衣服，只要把衣物往洗衣机里一丢，随手摁住电源键就完事了，不必这么费力地去搓呀搓的拧呀拧的。这次回山来很委屈地住下了这么多天，虽然天天袁佳怡都在上工回来以后，准时把她换下的衣物拿去洗涤干净，可袁佳怡就不吃她那套下了钩的香饵，她有些气透了袁佳怡。如果再过两天还钓不上袁佳怡这条美人鱼，她可就不能再委屈自己住下去了。她必须回去带上“家伙”再度进山“围剿”了。
所以，她一气之下，决不再让袁佳怡洗她的衣物了。这叫做“饿死不吃猫儿饭，冷死不穿反夫衣。”荟英自认为是这样，就自顾自气呼呼地拿着自己换下的衣服，到泉井边去洗。她本来是够气的了，李文山却又给她充了一肚子气，她觉得肚皮鼓鼓的，涨得像个大气球，终于爆炸了。
荟英“气”走了李文山大伯后，心乱如麻，简直是砍不断理还乱。荟英回这趟山，虽说不必劳作，菜饭也不错，但总没有都市那高雅舒适、男女蹦迪刺激以及山珍海味吊她口胃，她怎能忍得住呢？她恨不得一步飞回都市去，喝它个痛痛快快，玩它个舒舒服服，弥补这些天来所失去的享受。
“得如何来个法子啰，不能这么拖下去了。”荟英在内心对自己说。她思忖，如何来个法儿?她殚思极虑，总想不出良策来。
忽然，袁佳怡珍藏着刘江那件衬衫，像一剂救药良方一样跳进了她麻林已久的脑海里，她如获新生，乐将跳起，用手拍打着自己肥胖的大腿自己埋怨起自己来：“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呀！你怎么就熊起来了？哎！有啦！有啦！”她旋转一圈身，作了一个舞步，用力地涤洗起衣服来。
荟英一用力洗起衣服来，满满一桶的肥皂沫就横冲直撞，夹杂着荟英这位都市贵妇人渗在衣服上的香汗，从井沿边流入了大军泉里。
来挑水的人摇了摇头，横下心把水跳回家去了。
荟英涤洗完衣服，回到家，在庭院里晾起衣服的时候，屋里就飘散来了沁人心肺的烧鸡肉香味。她晾完衣服，进得屋去，餐桌上摆起了两大盆烧鸡肉，还有几个香喷喷的佳肴：鸽肉鸽蛋，蒸的焖的，应有尽有。
这些年，父母闲着无事，做饭时也能挖空心里去做出几样叫不出名来的菜，味道好美。这些都是父亲袁风云和母亲素琴特意给女儿荟英此次回山来设的宴。虽说这几个菜在都市里已不足为奇不上餐桌了，可在这山里却成了最上等的待客佳肴。
在都市里，荟英每一餐都不缺山珍海味的，这些天她与山珍海味隔绝了，这好像使她失去了一半的生命以上。所以，这一桌在她眼里极为下等的小菜，眼下却令她馋得直流口水。
父亲袁风云和母亲素琴见女荟英洗衣回来了，忙叫来刚下学的孙孙小敏，摆开碗筷，拉荟英入席，就开餐了。
“怎么我们就吃啦？袁佳怡妹妹还不回来呢！”荟英故作很关心地说。别人才不知道荟英关心袁佳怡的话语里藏着什么暗箭。她口里叹息袁佳怡没回来，内心实则巴望她不回来。她回来了，她怎么实施她的计策呢？
“不等了啊，饭菜都快凉了。季节到了，她赶去耙田，快插秧啦。这些活，我们老的都没干过，不会干，帮不上忙。咱吃完了饭，午后她若还不回来，就给人捎饭去算啦。快吃吧，趁热尝口鲜。”父亲袁风云扬了扬筷子，招呼大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