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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秦家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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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来你还记得我是大少爷,这让我很欣慰。”

随着一声轻笑,一位翩翩少年行至管事身前,抬首环顾了一下堂内四周,眼中却没有半分怀念,有的只是冷漠。

能够被秦家人称为大少爷的,自秦战死后,这些年就只有一位。

秦然。

理所当然的然。

只是在去年的族比之后,人们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秦家大少爷,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却不曾想,他不仅活着,而且在时隔大半年之后,重回洛阳!

秦然回京的时机非常微妙,却绝不是巧合。

下一刻,在他的身后,一个刀疤男子将一个麻袋重重地扔到了地面上,隐约中可以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秦然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系在袋口的麻绳解开,顿时从中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令那善堂管事满目骇然,忍不住倒退了两步。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而正是前洛阳总堂的大掌柜,秦家四爷,秦邰!

此时的秦邰已然被废掉了气海,四肢都被绳索牢牢地捆着,徒劳地张开嘴想要喊些什么,但却只能从那满腔的血色中传出毫无意义的呜咽声。

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秦然笑着拍了拍秦邰的脸颊,然后重新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御令,缓缓自管事眼前展开。

“奉圣上手谕,秦家勾结异族,残害西岭军十万将士,祸国乱族,罪该当诛,现查封善堂总堂一应账目、财务,秦家相关人等,尽数缉入裁决司,若遇抵抗,可立斩不赦!”

言罢,便听得月华街上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一百禁军很快就将善堂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殷世振亲率两百裁决司强者,张弓搭箭,瞄准了善堂前门后院的每一个角落。

这说明,秦然手中的那一纸圣谕,的确是真的。

和堂是缙帝这些年一手培养起来的秘密力量,因此此番在祭天大典上,缙帝要拿秦小花开刀的事情,和堂怎会不知?

缙帝要办秦小花,又怎么可能不提前预防秦家的叛变?

所以和堂带着裁决司和禁军来了月华街。

所以秦然重新踏进了善堂的大门。

和堂想要取代善堂,这是第一步,也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

突如其来的围剿,令善堂众人无不心惊,闻讯赶来的一帮善堂执事、司理、供奉,以及在暗中保护善堂安全的一众秦家高手,虽然皆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这是在天子脚下!

因为来的是裁决司和禁军!

秦然的手中还握着皇帝的手谕!

如若贸然抵抗,便是抗旨,便是叛国!

除此之外,秦四爷还在对方的手里面,一旦双方真刀真枪地战了起来,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秦邰!

这么大的事情,在场的所有人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哪怕场中站着几位秦家叔叔辈的大人物,也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是战是降,只有秦小花说了才算。

但现在秦小花不在洛阳,而是随着皇帝的銮驾去了长白山,那么有资格在这一刻决定整个秦家命运的,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便是如今善堂总堂的大掌柜,秦家唯一的少主,秦嫣!

但令秦然有些失望的是,即便他已经在堂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仍旧没能见到自己那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堂姐。

那个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一切的堂姐。

这让秦然原本所做出的一切布置都落了空,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刀疤男子也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他转过头,看向柜台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子,幽幽一笑:“九叔,念在大家曾经都是一家人的份上,我不想把事情做绝,你们现在俯首认罪还来得及,陛下不会把所有人都杀光的,至于我,只想拿回自己曾经拥有的东西,如此而已。”

秦家九爷默不做声,眼中闪烁着痛惜之情,半晌之后,这才沉声道:“然儿,你这么做,别说是我这把老骨头,就算是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父亲?”秦然眉头一挑,突然狂声大笑:“哈哈哈哈……你还记得我父亲?那我倒是想问问,当年我父亲死的时候,你们这群所谓的兄弟有几人前来吊唁?我走之后,你们可曾想过来寻我回去?现在你还有脸提我父亲!”

此言一出,被捆在地上的秦四爷立刻剧烈地挣扎了起来,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将秦然烧成一片灰烬。

见状,秦然也低下头看着秦邰,冷笑道:“对了,还有你这个老东西,听说在当上总堂掌柜之后,没少欺压我二房的人,恐怕你怎么也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吧?嗯,此番也多亏了你来报信,才让我知道秦小花已经死了,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呢。”

话未落地,善堂众人纷纷大惊失色,老祖死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还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秦然便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手起剑落,毫无怜悯地斩下了秦邰的头颅,任其滚落到了柜台之前,血气腾腾!

“逆子!”

秦九爷大喝一声,睚眦欲裂,当即点亮了腕间的碧色武纹,便准备冲杀出去。

秦邰当了善堂总掌柜大半年的时间,今日场中大部分都是其亲信,见得四爷身死当场,不少人都红了双眼,看向秦然的目光,满是杀意。

然而秦然对此却是视而不见,他当然希望秦家主动出手拘捕,否则的话,他又哪里有理由大开杀戒呢?

但非常可惜的是,秦然的这番打算终究还是落了空。

因为有一个人突然自内堂走了出来,一把拉住了秦九爷的手腕,凭剑而立,压下了善堂众人一触即发的怒火。

他是今日留守在善堂中的,为数不多的尊级强者之一。

从身份上来说,他只是秦家供奉,但事实上,他的地位却比普通的供奉要高得多,不是因为他的实力境界,而是因为他与毕庆文一样,都是当今秦家少主的亲信!

康无为!

康无为的现身,终于令秦然有些忌惮,因此他悄然向后退了半步,而与之相应的,则是他身边的那位刀疤男子向前迈了半步。

可谁曾想,康无为并没有在现身之后立刻朝秦然出剑,而是轻轻抬了抬手,指向柜台后方的内堂。

“和堂的各位朋友,我家少主有请。”

康无为此言一出,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骤然为之一滞,就连秦然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片刻之后,他才冷然一笑:“少主?真是好大的架子,也罢,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我倒是很好奇,她还能对我说些什么。”

说着,秦然昂首阔步,径直朝着内堂走去,乍看之下,的确气度不凡,仿佛又变回了当年的那个秦家大少爷。

但实际上,秦然却不是孤身赴约的,在他的身边,除了那个贴身护卫的刀疤男子之外,还多了一个长眉老者。

毫无疑问,这两人都是合堂的高层强者,实力绝不会逊于康无为!

但让人意外的是,对此,康无为却并没有出声反对,而是任由秦然带着两个“外人”步入了代表秦家权力中心的内堂。

如果说康无为此举还能解释为某种妥协和让步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一幕,则令秦然的心中猛地生出了一丝警惕。

因为康无为并没有跟着他们走进内堂,而是垂首握剑,悄然守在了门外。

看起来,那近在咫尺的内堂大门就像是一头凶兽的血盆大口,在等着一口吞掉前来进犯的一切生灵,又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大口袋,即将把一切践踏秦家尊严之人一网打尽。

然而,就在秦然举步不前的这一刻,却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怎么,有胆带着合堂的人来围,却没胆进来见我吗?”

闻言,秦然转过头,与身边的两名合堂高手对了个眼神,随即那名长眉老者一挥袖袍,将一枚暮尘珠抛入堂内。

下一刻,屋内光芒大盛,一应陈设一览无余,也现出了秦嫣那张清冷的容颜。

就像这大半年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那样,秦嫣正端坐于书桌后的秋梨黄木椅上,案头堆放着一大摞急需她处理和决断的文书,手边砚台中的墨渍已经泛干,一杆莹白色的玉笔搁在上头,笔杆上还留着残温。

堂内除了秦嫣之外,再无他人。

刀疤男子当即点亮了腕间的湛蓝色武纹,一片氤氲的水雾立刻自他的气海汹涌而出,很快就弥漫了内堂的每一处角落,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海水,把整座堂屋全部包裹了进去,严丝合缝。

然后他转身向秦然点了点头。

但即便如此,秦然也仍旧保持了足够的小心,他微微躬身,又对那长眉老者开口道:“鹤供奉,这位康先生就交给您了。”

长眉老者点点头,毫不遮掩地朝着康无为所站的方位迈了两步,用自己的身躯阻隔在了康无为和内堂之间。

如此,秦然的脸上才终于恢复了笑容,然后与那刀疤男子一起,迈步跨入了内堂中。

秦家作为大缙王朝最富有的家族,其善堂分堂开遍了大缙的七大州,几乎在每一座城池中都有善堂的堂口,但毫无疑问的是,坐落于京都洛阳的总堂,占地面积是最大的,建筑风格也是最恢弘大气的。

可人们并不知道,作为善堂里面最核心,最重要的内堂,其实只是一座方圆不足三十的小屋子。

也就是这么一间一眼就能将全部事物尽收眼底的小屋子,每日却有来自全国各地所有的情报汇集于此,关乎国家,关乎民生的一应财税文书被送到这里,同样,也有无数影响了人们日常生活,乃至于国家命运的决议从这里被发布出去。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秦家的内堂有一种御书房的意思。

秦然环顾着四周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陈设,心中总算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怀念,以及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最开始的时候,这间屋子是秦小花的书房。

后来,秦小花隐居幕后,内堂就成为了总堂大掌柜,魏致远办公的地方。

再后来,秦家四爷,秦邰,也在这里待过一阵子。

但最终,这间屋子还是属于秦家未来的主人,秦家少主,秦嫣的。

曾几何时,秦然也曾无限憧憬过,有朝一日当自己坐在那张秋梨黄木椅上的时候,将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去年那一场族比的话,他坐到这个位置,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一个被流放在外多年的姐姐,再加上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小子,将他的未来击成了粉碎。

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尊严被肆意践踏,他最深爱的父亲因此被人谋害。

此仇,不共戴天!

从他离开秦家,离开洛阳城的那天开始,他就发誓,自己总有一天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让那些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凶血债血偿!

现在,他来了。

善堂终归还是他的,至于那个此时还故作镇定,一脸冷傲的姐姐,便以死谢罪吧。

秦然这么想着,慢慢将目光挪到了秦嫣的身上,笑道:“嫣儿姐,我记得小时候是这么叫的吧?成王败寇,是这个世界上最真的真理,这一次,你们输了,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痛痛快快地认输吧,这样,对你我都好。”

秦嫣认真地看着秦然,并没有顺着他的这番话说下去,而是沉声道:“你不应该勾结合堂。”

秦然笑着摇摇头:“看来嫣儿姐还不知道吧,这个被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合堂,其实是陛下的,陛下要对付秦家,就算老祖死而复生,又能怎么样?这大缙是陛下的大缙,这洛阳也是陛下的洛阳,陛下一声令下,四海之内,谁敢不从!”

“这不叫勾结,而是弃暗投明,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便保留了秦家最后一丝血脉,我会替你们好好地把秦家五百年的传承延续下去的……”

对此,秦嫣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因为当今日裁决司和禁军的人马合围善堂,当秦然手持缙帝手谕耀武扬威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于是她直接开口打断了秦然:“你不应该就这么杀了四叔。”

“哈哈哈哈……”闻言,秦然不禁放声大笑,随即开口道:“放心吧,不仅仅是四叔,包括你,还有九叔、五叔,曹供奉他们,最后都得死,有这么多人去地下陪着老祖,想必他老人家也不会寂寞了吧。”

秦然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话一定会激怒秦嫣,但很可惜的是,秦嫣脸上的一片漠然却让他失望了。

随即他听到了秦嫣说出的第三句不应该。

“你不应该认贼作父。”秦嫣的这句话依然没有能够动摇秦然的心志,后者面带嘲讽地一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得秦嫣从桌上拿起了一副文书,抛到了他的身前。

秦然下意识地将其接到了手中,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听得秦嫣继续说道:“去年家中族比结束后,长乐赌坊一众输红了眼的赌客被人怂恿,在从烟雨楼回京的途中堵住了二叔的去路,谋财夺命。”

“这件事情是我负责调查的,一开始没有半点头绪,后在先生的建议之下,家里面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与裁决司的人演了一出戏,终于将当日出手围堵二叔的人尽数抓获。”

“在那之前,我一直对两件事情想不通,其一,是什么人与我秦家有如此深仇大恨,而且有胆子动我秦家嫡系一脉的人,其二,是那人是如何查到二叔行踪,而且能够那么准确地带人将二叔堵了个正着。”

“在整个洛阳城,不,甚至于在整个泉州,能够避开我秦家眼线,把这件事情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的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合堂的人。”

“你现在手中所拿的,便是当日被那神秘人从背后撺掇,一时头脑发热的几十个赌徒,也是二叔死时见证者的口供,以及家里面画师根据他们的描述所画出来的凶手的样貌!”

秦嫣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匕首,一次又一次地扎进了秦然的心头,当他翻开手中文书最后一页,看到那张水墨肖像的时候,脸色骤然变得如白纸一般惨白,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画上的那个男子人至中年,短发,五官粗犷,下巴上的短胡渣非常醒目,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此人脸颊上的那道长及三寸的刀疤……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秦然抬起了宛若有千斤重的头颅,看向身边的老师,想要说些什么,但嘴角却剧烈地打着颤,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来。

见到这一幕,刀疤男子不禁笑着摇摇头,对秦然开口道:“这不过是善堂使得离间计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以为为师是杀了你父亲的元凶?”

闻言,秦嫣巧然一笑:“既然如此,不知道何尊者敢不敢与当日那几位长乐赌坊的客人当面对质?噢,我刚才可能忘记说了,当我善堂与裁决司共同抓获了那些赌徒之后,并没有将他们全都杀干净,而是留了几个活口,为的,就是此刻。”

刀疤男子轻轻挑眉,沉默了数息,随即开口道:“如此雕虫小技,你以为我会上当吗?你口中所谓的那些赌客,想必都是你们善堂提前安排好的戏子吧!”

秦嫣继续笑道:“如此,何尊者的意思是说,早在今日之前,在你踏进这间屋子之前,我就已经准备把二叔的死嫁祸于你了吗?”

刀疤男子沉着应对道:“既然秦姑娘已经知道了我是谁,自然也知道我是合堂的人,如此手段,有何奇怪?”

秦嫣点点头:“说得不错,但我想何尊者恐怕是误会了什么,我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把真相告诉小弟,并不是想劝说他回头是岸,因为他所犯下的过错已经无可原谅,我只是希望他不会死不瞑目罢了。”

闻言,刀疤男子心中警兆突生,他猛地拔出了腰间长剑,沉声道:“我倒是很想知道,到了此时此刻,你秦家还有何等翻盘的底牌,原本我还打算试着劝你归降我堂,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如此,便受死吧!”

话音未落,便在秦然那一片茫然的神色中,刀疤男子的身形突然动了,手中长剑挥出了一片碧涛狂浪,向秦嫣急刺而去。

早已弥漫在堂内四周的氤氲水气在这一刻也急速汇集起来,滴水成洋,泛着蔚蓝而深厚的光芒,如浪头急坠,狠狠地拍在了秦嫣身前的书桌之上!

然而,谁曾想,即便到了此时此刻,秦嫣也未曾激发体内的灵气光辉。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刀疤男子朝着自己瞬息而至,仍旧于那张秋梨黄木椅中岿然不动,眼中的冷意更盛。

“嘭!”

一声狂暴的撞击声在场中激昂而起,恐怖的水浪携尊者之威掀起一片浓郁的雾气,就算这间堂屋是用精铁所打造,也绝对会被冲毁成碎片。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缕看起来只有头发丝粗细的金线却突然出现在了刀疤男子的身前,那神圣不可侵的光明意在他的瞳孔中无限放大,最后轻轻拂过了他的腰间。

于是场中无边的狂浪突然陷入了死寂,刀疤男子腕间的尊级武纹骤然熄灭,他手中的剑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却连地砖的一角也未能斩落。

内堂四周的一应陈设完好无损,秦嫣身前的书桌不沾半分水意,至于那位刀疤男子,则有些迷茫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所渗出的那条血线,似乎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带着最后的疑惑,他的身体自腰间被一分为二,双腿仍旧站在地上,但胸腹之上的上半身却带着一抹艳红慢慢滑落,轻轻砸在了秦嫣的脚下。

秦然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心中的恐惧终于战胜了理智,他再也来不及去思考父亲的死究竟是合堂中人所为,还是秦嫣的离间手段,他猛地自口中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身形暴退,朝着大门逃去。

秦嫣并没有追上去,只是幽然一叹:“放心,今日但凡敢对我秦家不敬者,一个都跑不了。”

秦然满目惊恐地撞开了内堂的大门,口中疾呼:“鹤供奉救我……”

然而,他的这番话却在下一刻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整座善堂都亮了起来,不禁把天空映得宛如白昼,更让那一片片璀璨的血花显得更加刺目。

一直严守在康无为身前的长眉老者在听到秦然的呼救声后,下意识地就激发了体内的灵气光辉,在第一时间完成了融灵,同时伸手朝康无为的面门拂去。

但却是已经晚了。

因为就在他的手掌距离康无为还有不到三寸之遥的时候,一道金线悄然无声地斩断了他垂直眼角的雪眉,然后将他的身体从上至下斩成了两段。

瞬息之间,合堂两大尊级强者尽数殒落。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这片金光还在继续善堂之外蔓延而去。

就像秦嫣所说的那样,今日胆敢进犯善堂者,一个都跑不掉,不管他是尊级强者,还是代表了皇权的裁决司和禁军。

这是夏生留在善堂中的最强大的一张底牌。

这张底牌是一座大阵,同时也是布阵的那个人。

他与慕尘衣一样,被人们誉为竹林七贤之一,而他最擅长的,便是符阵之道。

今日的他甚至没有现身,但他耗时三个月在整条月华街上布下的这座杀伐大阵,却足以护得善堂一世周全。

他叫应天悟。

秦家反了。

这个消息如凛冽的寒风,很快就席卷了整座洛阳城。

一时间,城门大锁,驻扎在皇宫内的禁军倾巢而出,将整条月华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却无一人敢再向前踏足半步。

顾家和李家的反应也是极快,在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面,就调集了所有留守京城的家族子弟,堵住了月华街两边的街口。

徐家没有任何动静。

叶家则由夯大力护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进了皇宫。

但毫无疑问的是,此番缉拿秦家逆贼的主要力量,仍旧来自裁决司。

因为长白山上所举行的祭天大典,裁决司首座秦念带着掌剑使韩儒离开了京城,殷世振如今则被困在了善堂大门之前。

所以今日带领裁决司全部人马前来平乱的,是裁决司四大巨头中的最后一位。

同时也是大缙三大仙姬中除了南鸢瑶和穆思思之外的最后一位。

裁决司掌玦使,上官雪晴!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裁决司所在的地方距离善堂比皇宫更近,因此裁决司的人自然也来得比禁军要更快。

但直到此时此刻,上官雪晴也没有向裁决司众将下达强攻的命令。

除了因为上官雪晴对于月华街中所布下的大阵同样非常忌惮之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她有一个问题迟迟没能想明白。

秦家为什么如此毅然决然地反了?

裁决司与和堂从来都是陛下的直属力量,因此上官雪晴知道,秦然手中的那封手谕没有任何问题,陛下想要对秦家动手的念头也并不足以令人感到惊讶。

可问题在于,如今秦家老祖,秦小花尚在长白山,那位秦家少主怎么敢就此发动叛乱?

这件事情实在太没有道理。

除非……

善堂比自己更早得知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以秦家遍布大缙的情报网络,这样的猜测是很有道理的,只是上官雪晴怎么也猜不透,秦家到底手握什么样的情报,竟敢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就如同太微道人也没有想到,那个眉清目秀,自小就进了瞻星台,服侍于自己左右的小道童,竟然会是秦家所安插的眼线。

是的,就在谁也没有注意到,谁都已经将他给遗忘掉的时候,这个曾经在祭天大典上站在缙帝身边的老人,已经回京了!

比秦四爷的速度更快,也比夏生的行动更加迅速!

太微道人刚一抵达京城,便将缙帝驾崩,秦小花叛乱的消息传入了皇宫,但他并不知道,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同样被送到了秦嫣的手边。

就在秦然带着和堂两位尊级强者迈步走进善堂大门的前一刻。

所以秦嫣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就开启了应天悟部署了数月之久的杀伐大阵!

大阵一旦开启,虽然禁军和裁决司的人无法再踏入月华街半步,但秦家的人也出不去了,因此这么看来,秦嫣此举无异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尤其在上官雪晴看来,这无异于是在作茧自缚!

可,秦嫣的本意,其实非常简单。

除了除掉秦然与一众和堂强者实质性的威胁之外,她最希望的,就是把善堂变成一座黑暗中的灯塔,把禁军和裁决司,包括各大世家的强者全部吸引过来。

如此,皇宫内的力量自然就薄弱了!

冥冥之中,当秦嫣得知缙帝驾崩的消息之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从而与夏生在关于这件事情的看法上达到了空前的一致。

绝不能让太子继位!

现如今太子在哪里?

在皇宫!

那么当皇宫的力量被大幅度削减之后,谁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宫除掉太子?

当然是宁王!

所以在秦然带领和堂、裁决司和禁军的人马包围善堂之前,秦嫣就把缙帝驾崩的消息誊抄了两份传了出去。

其一,给了威宁侯府。

其二,便给了九皇子,赵辰!

秦嫣在成为秦家少主之后,得知了很多她以前从未知晓的隐秘,自然也包括承天门之变的真相,以及十七年前那场谋逆案的诸多细节。

所以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父亲,秦战是怎么死的。

因此她之所以会把消息递交给威宁侯府,并不代表着她就此原谅了叶帅当初的背信弃义,也并不代表着她会与叶家冰释前嫌,而只是基于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或者说,是基于一件她从先生那里所得知的事情。

自忘归林一役之后,宁王殿下便与叶家成了最天然的盟友!

想要废掉太子,单单依靠赵辰的力量恐怕远远不够,但若是再加上叶家,那就不一样了。

虽然如今叶帅被调离了京城,荆棘军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但秦嫣也绝不会忘掉,其实在威宁侯府中,还有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这个人或许现如今已经被很多人渐渐淡忘了,但当他走进皇宫,来到金銮殿上的时候,便足以改变整个朝局!

“铛……铛……铛……”

就在上官雪晴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善堂发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或者与秦嫣展开谈判的时候,一声声悠远而沉重的钟声突然响彻在整座洛阳城的上空。

那是丧钟。

代表着朝廷向全天下宣布了缙帝驾崩的消息。

一时间,不论是禁军,还是裁决司,乃至于顾家和李家的一众人马,都呆立在了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与此同时,太子赵昊早就已经召集了群臣来到了皇宫的金銮殿上,并且由太微道人宣布了这一足以震动天下,且无比悲痛的消息。

诚然,缙帝的遗诏和玉玺都给了赵公公,复又落到了夏生的手中,但太子毕竟是太子,只要确认缙帝驾崩,他便理应继位。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殿内群臣丝毫没有心理准备,更何况,真正权倾朝野的那些肱骨大臣们都随着缙帝去了长白山,今日能参加这场朝会的臣子里面根本没有什么重量级的人物,对于太子要登基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谁敢反对?

可偏偏就在赵昊头戴金冕,身着龙袍,已经走到那把象征着世间第一权利的椅子旁,尚未坐下的时候,一道底气十足的声音却突然从殿外传了进来。

“殿下此举,老臣认为不妥!”

话音落下,夯大力护送着一位白发老人缓缓步入了金銮殿中,令在场所有人都纷纷为之一愣。

因为这位老人已经很多年没有上朝了。

更因为这位老人的身份实在有些特殊。

他是威宁侯叶江的父亲,也是叶小娥的爷爷。

但更重要的是,他是大缙宰相!

叶相的不请自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当然也包括太子,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就如同秦嫣所预料的那样,就在叶相出面反对了太子登基之后,一道道武纹灵辉骤然自金銮殿外冲天而起,一片片杀伐之声从皇宫大门一直传到殿内,让群臣无不面露惊恐。

紧接着,一位目若繁星的俊朗少年在数位皇阶强者的拱卫之下,迈步走了进来。

宁王驾到!

见状,太子的目色彻底沉了下来。

“赵辰!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想造反吗!”

宁王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皇兄此言差矣,我只是觉得,父皇刚刚驾崩,死因尚且不知,遗诏也未抵京,皇兄就这么急着要坐上龙椅,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赵昊一挥袖袍,一字一句地回应道:“有何不妥!我是太子,父皇驾崩,理应由我继位,这乃是天底下最名正言顺之事,难道仅仅因为你们二人的反对就可推翻祖制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对此,赵辰只是笑道:“万一父皇在驾崩之前所留下的遗诏,就是废掉皇兄的太子之位,把大缙的江山传给我呢?”

“满口胡言!”赵昊冷笑一声:“你怎么就知道父皇一定会在生前留下遗诏?”

赵辰轻轻耸了耸肩,点点头道:“不错,我的确不敢肯定,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希望皇兄能冷静些,待父皇的遗体被送回京城之后,若确实了没有遗诏留下,皇兄再行登基大典不迟,届时,我也绝不再拦。”

“笑话!”赵昊怒极反笑:“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国亦不可一日无君,你以为单凭你这点人,今日就能逼我就范吗!”

话音落下,数道人影突然从龙椅后方的帷幕中现身出来,首当其冲的,便是当日在忘归林袭杀赵辰的剑皇常明!

一时之间,金銮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这个时候,叶相又一次站了出来。

“两位殿下不妨听老臣一言。”

在进殿之后,这位大缙宰相便一直没有开口讲过话,除了那一句“老臣认为不妥”。

此番再度开口,立刻将场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叶相微微躬身,然后对太子开口道:“老臣认为,宁王殿下说得有几分道理,事实上,老臣也觉得陛下驾崩之事尚未明确,疑点重重,除了太微道人的一面之词之外,便再无人证,祭天大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总归会有消息传回来的,老臣希望太子殿下能稍安勿躁,不妨多等上两日。”

话音落下,太子正准备开口反驳,却见得殿中一人迈步而出。

“臣以为,叶相此言有理,望殿下三思。”

出列之人叫做袁邱,时任工部侍郎。

紧接着,又有两三名大臣紧随其后,来到大殿的中央处站定。

“望殿下三思!”

很快,朝中竟然有超过一半的大臣都表达了同样的意见,那一声声“三思”就如同一柄柄大锤,砸在太子的心口上,让他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惨白。

一个宁王的反对他可以置之一笑。

一位宰相的反对他也可以置之不理。

甚至给他们扣上谋反的帽子,永世不得翻身。

但几十名大臣的连声进谏,却令他不得不引起重视,否则的话,即便他今日坐上了这个皇位,也绝对坐不稳!

因为事出突然,太子甚至没能来得及得到裁决司与和堂的效忠,今日之局势,对他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太子仍旧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如此荒谬的一幕。

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不了解秦家真正的底蕴,也低估了善堂真正的实力。

但凡在修行界有一定地位的大人物们,大都知道善堂的情报力量是多么恐怖,但人们往往会下意识地忽略一个问题,善堂的情报网络,到底是怎么搭建起来的?

当然是靠的人。

数以千万计的人!

如果说妖族的野草计划是用五百年的时间传承血脉,小心翼翼地隐藏草种身份的话,那么善堂则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堂而皇之地在整个大缙王朝布满了自己的眼线!

比如太微道人身边的那个小道童就是这么来的。

比如工部侍郎袁邱也有着善堂客卿的身份。

再比如,宁王身边的七月,以及威宁侯府的王二,都是善堂布下的内应!

此番为了把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给叶相和赵辰,秦嫣不惜将这两枚极其重要的棋子彻底暴露了出来,只为了阻止赵昊登基!

事实上,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秦嫣已经成功了。

而太子今日输就输在,他做梦也不曾想到,秦家善堂竟然如此可怕。

或许他的父亲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创立和堂,才会在长白山上对秦小花开刀,进而准备毁掉整个秦家。

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等可怕的势力!

但很可惜的是,最后缙帝还是没能杀死秦小花,反而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现如今,秦嫣则把善堂的真实力量展露在了全天下人的眼前,甚至不惜冒着谋反的罪名,以及全族皆诛的风险,就是在赌。

赌秦小花还活着,赌宁王能够除掉太子,自己登上帝位!

一旦赵辰登基,那么裁决司与和堂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秦家是否有谋逆之嫌,也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打蛇七寸!

如果夏生能亲眼见证这一切的话,一定会非常欣慰,因为他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但有些遗憾的是,不论是秦家的叛乱,还是皇宫的争权,夏生暂时都一无所知,此时的他满心牵挂着春秋书院的危机,正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国军的驻地,却不曾想,竟然在半途中遭遇了一个美丽的意外,顿时令他心中大喜。

因为就在他身前不到百丈之处,正有一支数万人的急行军在朝着南川赶去,旗头上那朵荆棘花无比娇艳,肆意盛开,与春秋书院院服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正是荆棘军的主力部队!荆棘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问题。

如果一定要追根溯源的话,其实一切都是因为一个人。

荆棘军主帅的爱女,叶家大小姐,叶小娥。

金元秘境一役,叶小娥行踪不明,生死不知,原本驻扎西岭的叶江不等调令,冒着凛然风雪,亲率荆棘军一万精锐回京述职。

为的,便是寻找叶小娥的下落,追查金元秘境一役的真相。

新年夜,叶江带着自己最信任的三个兄弟入了皇宫,在御书房中与缙底彻夜长谈,然后只在京城驻留了三天时间,便领军奔赴南川了。

那一晚缙帝与叶江到底说了些什么?

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六个人。

现在缙帝死了,叶江死了,赵公公也死了。

吴桐和沈木两人深陷于墨城战乱,至今生死不知。

因此最后的一名知情人,就只剩下了那位被称作探马将军的胖子!

叶江把胖子留在了京城,为的是让他继续去寻找叶小娥的下落,但事实上,这位探马将军同样未在洛阳待太久,几乎便在缙帝宣布将在长白山举行祭天大典的同一刻,他便手握兵符回了西岭。

将荆棘军余下五万大部队尽数带了回来!

当国家大义和私人情感放在叶江面前的时候,这位戎马半生的主帅选择了前者。

同样,当叶江的嘱托和叶江本人的生命安全摆在胖子身前的时候,他选了后者。

胖子叫做陈忠,忠肝义胆的忠。

他没有听从叶江离京前的命令,而是远赴西岭带着五万兄弟回来了。

为的,是增援南川!

陈忠知道妖族人是多么难缠,更知道一旦让妖族大军深入南川,叶帅手里面的那一万人根本就不够打。

缙底让叶江用命去换一场胜利。

叶江同意了。

但陈忠不同意!

他才不管什么打草惊蛇,也顾不得所谓的大局,他只希望自己的大哥不会无谓地牺牲,不要为了缙帝葬送整个叶家!

但非常可惜的是,陈忠还是晚了一步。

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叶江和他手中的一万精锐竟会败得这么快。

他更不可能料到,墨家反了。

最令世人感到震撼的是,妖族多了一位圣阶。

然而,时至今日,荆棘军一万精锐全军覆没,叶帅战死沙场的消息仍受到墨家严密封锁,暂时未能传回洛阳,自然也未能传到陈忠的营帐中。

因此陈忠并不知道九江郡已经早就陷落了,更不知道妖族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已经开始横渡朔河。

但好消息在于,陈忠亲率荆棘军五万人马南下,速度自然是比不上当初叶江带领一万精锐长途奔袭的,而且陈忠一路从西岭披星戴月而来,从距离上来讲,也比从洛阳到墨城的距离要远。

因此荆棘军大部队昨夜才刚刚离开羊城,如今距离秀城尚余数百里之遥。

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从月轮草原一路向北急行而来的三个人。

正是与夏生在半途分开的叶小娥、宁征和毕庆文!

叶小娥的出现,令陈忠惊喜莫名,却也在无形中耽误了荆棘军的进程,全军就地修整,迟迟未能继续开拔。

因为陈忠与叶小娥在某件事情上面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既然父亲现如今在南川有危险,那么我也不可能孤身回京,我跟你们走。”

“不行!”

陈忠的态度非常的坚决:“这是战争,而不是修行者之间一对一的较量,个人的力量在十几万人的厮杀中非常微弱,小姐虽然从小耳濡目染,但毕竟从未随军作战过,若是一不小心深陷敌军包围,恐怕会打乱我军部署!”

叶小娥满脸的倔强,直言道:“既是行军打仗,我便不再是什么大小姐,而只是陈叔你手中的一名亲兵,自然会服从您的命令,若是您担心我的安全,不让我上阵杀敌,我就绝对半步不动!”

陈忠从小便看着叶小娥长大,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虽说在与夯大力在幽冥秘境中潜修归来后沉稳了许多,但陈忠仍旧不敢放心,更何况,如果行军途中发生什么意外,叶小娥的身份很可能使得全军进退两难。

若是大帅和小姐同时被敌军围住,先救哪个?

陈忠坚持自己的判断,并且相信就算叶帅在这里,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明知父亲有可能会在南川遭遇妖族大军的围剿,叶小娥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返回洛阳?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宁征和毕庆文作为两个“外人”,更没有劝说的立场,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相比起宁征,毕庆文显然要更着急一些,因为此番回来,他心中最牵挂的还是善堂和少主,如果不是在秘境中的三年让他与叶小娥同样结下了非常深厚的情谊,恐怕这个时候早就抛下这位叶家大小姐,独自向洛阳赶去了。

叶小娥不愿回京,陈忠也不让她跟随荆棘军南下,为了防止叶小娥独自动身去找父亲,他甚至不肯透露叶帅率军行进的路线与目的地,茫茫南川,叶小娥又哪里去找?

帐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赶到秀城的话,若遇到大雪封路,全军的行程恐怕又会被耽搁些时间。

一位姓乔的偏将已经来到了帐帘跟前,急声请示道:“请将军尽快做出决断,雪越下越大了,兄弟们到底是走是留?”

对于乔偏将来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哪怕叶小娥是大帅亲生的女儿,此时他也只听令于一人,便是手持兵符的探马将军,陈忠。

闻言,陈忠颇有些恼火地走到了帐外,对乔偏将说道:“叫兄弟们准备动身,你负责把小姐送回洛阳!”

微微一愣,乔偏将便垂首躬身道:“是。”

然而,话音落下,一片暗青色的灵气光辉却突然自帐中璀璨而起,叶小娥的身上浮起一层晶莹剔透的冰甲,半步不退地开口道:“陈叔,如果你想要赶我走,恐怕很难。”

见状,陈忠顿时瞪大了双眼,惊声道:“小姐已经是灵皇了?”

叶小娥点点头:“请陈叔相信我,即便是在战场上,我也足有自保之力!”

一时间,陈忠有些进退为难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片更加冷冽的寒风从空而落,狠狠地灌进了帐中。

一道声音响彻三军阵前。

“荆棘军全军将士听令,立即随我前往不句山御敌!”

风雪未落,夏生身负四翼,手持大缙玉玺,傲空而立。

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阿生?”

叶小娥有些惊讶,没想到两人才刚刚分开了一天不到的时间,便再次相遇了。

夏生也是目色微怔,疑声道:“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说着,夏生立刻看到了叶小娥身上的寒冰龙甲,以及身上无比耀眼的灵气光辉,又问道:“你们这是……?”

宁征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来话长……”

片刻之后,夏生终于从宁征的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立刻皱起了眉头。

“叶帅在南川?这不可能啊!如果真的有荆棘军一万精锐镇守南川,妖族大军是如何势如破竹,兵临朔河的?”

话音落下,陈忠和叶小娥均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妖族大军已经杀到朔河了?”

面对陈忠这一声急切的咆哮,夏生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这是我亲眼所见,绝对做不了假,原本我还想问,尧北军是怎么放任妖族人过来的,现在你们告诉我,叶帅也在南川,那这件事情就太说不通了!”

叶小娥当即沉声道:“父亲有难,我现在就要去南川!”

“不可!”夏生与陈忠两人同时开口道。

顿了顿,夏生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妖族人善水,一旦占据朔河,便能封锁整个南疆,在这个时候,别说你只是一介灵皇,就算是我,若孤身犯险,也很难突围!”

陈忠接口道:“如果妖族人已经这么快抵达了朔河,那么现在再去救大帅已经没有意义了,仓促交战之下,只会把兄弟们的命都送进去!现在我们只能相信大帅的能力,以大帅的尊者之威,就算被妖族人围住,也绝对能够逃出来!除非……”

夏生读懂了陈忠心里面的担忧,直言不讳地开口道:“祭天大典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妖帝重伤,我一位兄弟已经追着去了,他没有半点可能伤到叶帅。”

夏生这番话里面的信息量很大,但陈忠却来不及问,他只需要知道妖帝不会对大帅出手就可以了。

因此下一刻,陈忠点了点头:“如此,现在我们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按兵不动,保存好现有的力量,等待大帅平安归来,届时,大帅才有与妖族人抗衡的资本!”

对此,叶小娥却显得态度异常坚决:“我不管你们去不去,但那是我父亲,我不能不去!”

闻言,夏生不禁沉默了,因为他知道,如果换做自己,如果将叶帅换成夏老爹,那么不管妖族在朔河囤集了多少人,他也一定会去的。

深吸了一口气,夏生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去!”

说完,不等叶小娥开口,夏生便转身对陈忠道:“你放心,我就算豁出性命去,也一定会护得小娥周全的,但与此同时,书院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落下,陈忠这才想起来,刚才夏生出现的时候,曾经说过要调集荆棘军前往不局山御敌,当即问道:“春秋书院出了什么事?”

“蛮王苍山率十万大军来袭!”

闻言,陈忠立刻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什么!”

夏生沉了一口气道:“所以不能再耽搁了,我现在就与小娥杀到南川去,还请陈将军立刻下令,让荆棘军全军将士朝不局山进发,如今书院中虽然有胡院长镇守,但守山大阵已经不复存在了,我担心他们坚守不了太长时间。”

夏生已经做出了决定,甚至准备和叶小娥去拼命了,但得以上天垂怜,他终究还是没能走得成。

否则的话,他这一走,恐怕整个大缙就完了。

冥冥之中,仿佛有如神助一般,有两道至关重要的消息在最关键的时候,传到了陈忠的手上。

就在他那番话说完的同一时间,陈忠手上的一枚指环突然爆发出了一阵耀眼夺目的白炽色光辉。

两行小字浮空而现,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了个真切。

“陛下驾崩,秦家造反,皇城大乱,府中有变!”

“草原人大败西岭军,斩草防线全面失守!”

对于陈忠来说,仿佛天一夜之间就塌了下来,虽然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在祭天大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接踵而来的噩耗却令他眼前一阵发黑。

妖族人已经杀到了朔河!

蛮族人已经打到了春秋书院!

草原人背信弃义,撕毁了长雁之盟,兵发大缙!

而现在,京城中似乎也发生了剧变,虽然消息上只说了秦家反了,但不管是夏生还是陈忠,都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所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乱。

最令夏生没有想到的是,缙帝驾崩的事情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

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宁征,而他的建议也非常的言简意赅:“先生,现在必须即刻回京!”

第二个开口说话的是陈忠,却是说给叶小娥听的。

“小姐,现在府中有变,属下唯恐主母之安危,还望小姐尽快赶回家中!”

这一次,叶小娥没有开口反对,因为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坚持远赴南川,去寻找下落不明的父亲。

二是折返京都洛阳,保护母亲的周全。

很明显,后者更加现实一些,也更加急迫一些,不管怎么说,父亲都是一位堂堂尊级强者,在他的身边还有荆棘军一万兄弟重重护卫,但母亲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府中现在除了夯大力,再无骁勇之辈!

如今的叶小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到处祸害京城少爷公子的小魔女了,她或许还是有些任性,有些倔强,也有些小脾气,但在关键时刻,她已经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

因此在下一刻,叶小娥攥紧了拳头,沉声对夏生说道:“阿生,我随你回京!”

“好!”夏生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落到了陈忠的身上。

陈忠面色一片肃然,突然躬身对夏生行了一礼:“府上就交给夏公子了,我即刻点兵去往不句山!”

事已议定,众人便准备分头动身,却不曾想,第一个点亮腕间武纹,御剑向北而去的,竟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毕庆文。

叶小娥心中所念的是留守家中的母亲,以及威宁侯府的安危。

宁征最担心的是太子会趁势登基,成为下一个缙帝。

夏生考虑的是如今京都洛阳的总体局势,以及妖族、蛮族和草原人三方势力对大缙的围剿。

至于毕庆文,脑海中则只回荡着一个人的名字。

秦嫣。

如果秦家反了,那么少主可还安好?

面对皇城禁军、裁决司,以及诸多世家子弟的征讨,少主如何突围?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急切,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的迫不及待,恨不得自己能一瞬千里,只为护佑少主周全。

就这样,夏生、叶小娥、宁征和毕庆文四人一路向北而去了,剑指洛阳。

而陈忠则带着荆棘军五万人的大部队策马东行,目的地当然是春秋书院所在的不句山。

自清晨祭天大典开始,至此,大缙王朝最漫长的一天终于快要结束了。

清冷的落日已经消失在了天边,夜幕降临,轻轻笼罩在不句山的山头上,掩下了一丝悲壮的气息,却掩不住山间那阵阵杀伐之声。

蛮族十万铁血男儿已经碾碎了书院的山门,踏破了山道上厚重的青石砖,杀到了山腰处。

山中遍布着灵兽的尸体,随处可见被血尘浸透的残破院服,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或者是蛮人,或者是春秋书院的学生,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在不句山中,任山风再如何狂肆也吹散不去。

蛮族大军的队伍便仿若一片黑色的浪潮,根本一眼望不到边际,正在一步步地侵蚀掉春秋书院的百年荣光。

书院一众师生死伤惨重,一退再退,从山脚退到山腰,再从山腰退回山顶的前坪,终于退无可退。

一旦让蛮族战士登顶,之后便是一马平川。

不远处,又有数道灵气光辉熄灭了,那是灵院弟子以身殉院,惨死在了万千蛊虫的噬咬之下。

正前方一片水幕状的光壁被一支旗头从中间击碎,十数把长剑同时齐身断裂,发出绝望的悲鸣,那是武院弟子所结的剑阵破了。

左翼的战事最为惨烈,因为那里正承受着蛮族最精锐的苍山旗强者的冲击,书院的一众教习和院士大多都集中在了那里,用自己的身体铸成了茫茫狂潮前的最后一道长提,希望守住书院最后的尊严。

右翼不断响起阵阵沉闷的金鸣声,无数根铁索碎成了渣滓,无数根红棍被烧成了焦炭,来自刑部和裁决司的所有强者在这一刻再不分彼此,与书院一众师生共进退,同生死,但他们拼死去守护的却并不是春秋书院,而是大缙。

胡硕作为今日春秋书院中唯一的尊级强者,也是唯一的一名副院长,在战斗刚刚打响的那一刻,便理所当然地冲到了最前面。

他用手中的剑,以及灵窍中三片湛蓝色霞光拦住了最多的敌人,除开三位祭司,五位旗首之外,死在他手里面的蛮族人,少说也有上千名!

可正如陈忠所说的那样,在十万人的战争中,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微乎其微。

哪怕胡硕腕间的武纹图符再如何耀眼,也终有黯淡的那一刻,任凭胡硕灵窍内的天地再怎么广阔,也终有枯竭坍塌的时候。

伤再小,积累多了也是会死人的。

血再热,流多了也是会倒下的。

胡硕从来没有奢望能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打赢这场战争,但他知道夏生会回来的,会带着镇国军回来的,所以他所需要做的,便是撑到那一刻。

从夕阳西下到夜幕降临,胡硕已经撑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藏私,而是发挥了十成的力量,到现在,他手中的长剑已经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断裂,他身上璀璨夺目的灵气光辉已经变得无比的羸弱,眼看就快要熄灭。

他还能等到夏生带兵来援吗?

或许,等不到了吧……

胡硕咬着牙,脸上写着狰狞,心中满是不甘。

若是唐子安还活着,若是韦秋月没有失踪,若是春闱之后书院数百精锐没有葬身归途,若是刑部和裁决司没有残害那么多的学生,若是守山大阵尚在,若是……

现在,一切都晚了。

胡硕手中的剑越来越沉,身上所流淌的鲜血越来越多,但他毕竟是尊级强者,每一次出剑总能使得蛮军四五位强者为不句山陪葬。

直到下一刻,胡硕眼前的所有敌人突然都朝着四周绕了过去,一位器宇轩昂,长发披肩的中年男子来到了他的身前,足以让他万念俱灰。

从战事刚刚开始的时候,胡硕便试图找到这个男人,因为只要杀死他,便能令蛮族大军军心大乱,便能为人类的胜利创造出最有利的局面。

可惜的是,胡硕接连斩了三位祭司,五名旗首,这个男人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直到现在。

直到胡硕已经远不如全盛之时。

胡硕微微弓着腰,抬头看着男人那双深沉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在天地之间,是那么的不可动摇,那么的让人敬畏。

便正如他的名字那般。

苍山。

蛮族只有一位圣阶,便是他们的大祭司叱奴阎,因此苍山不是圣阶。

可即便如此,现如今的胡硕也已经不是这位蛮王的对手了。

苍山的到来,只是为了给这位春秋书院的副院长送终,为不句山送终,进而,为大缙王朝送终。

但令苍山没有想到的是,在看到自己之后,面前这个人类竟然没有露出任何恐惧或者绝望的神色,反而微微一笑。

“原来你真的来了。”

说完这句话,胡硕不做半分犹豫,身后一对墨色长羽奋力一振,手中长剑绽放出了最为盛大的光辉,直接向苍山冲了过去。

见状,苍山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两人皆为尊级强者,面对胡硕的濒死一击,哪怕是他也仍旧不敢小觑,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想到,即便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这位人类强者也能刺出如此完美的一剑。

因此在下一刻,苍山从袖中抽出了那支专属于自己的长旗,苍山图腾现,向后暗暗退了半步,准备让过胡硕的这一剑。

但接下来,最令苍山为之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胡硕的一剑的确没能碰到苍山的衣角,而是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闪了过去,但在一剑落空之后,胡硕竟然没有回头,而是携剑势一往无前,或者说,是一路往下,杀向了苍山身后的蛮族大军!

见状,苍山顿时目色一怔,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胡硕已经在万千蛮族勇士中杀出了一条笔直的血路,只用了一剑,就从山顶又杀回到了山腰处!

剑锋所向之处,赫然便是原先书院守山大阵的阵枢!

胡硕的举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不管是蛮族人一方,还是人类一方。

因为没有人知道胡硕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这位春秋书院的副院长眼看大势已去,蛮族大军势不可挡,所以干脆抛弃众人独自逃生了?

这样的猜测当然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就在胡硕仗剑下山之前,他遇到了今日唯一一个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人。

蛮王苍山。

若是今日没有蛮王御驾亲征,就算胡硕不敌蛮人这十万大军的冲击,想要走至少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可有蛮王在,他想走也走不了了。

所以这或许便是胡硕最后的离开的机会。

大部分蛮族强者都是这么想的,但苍山并不这么想,因为他分明看到,胡硕并非是想要逃下山去,而是在抵达山腰之后一个转身,朝山腹处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苍山并不知道胡硕准备做什么,但他的直觉告诉他,绝不能让胡硕再继续前行了!

因此在下一刻,苍山手中长旗一挥,掀起了一层狂暴的血浪,冲垮了山间的草木,击碎了地面的土石,直接从数百名蛮族强者身上碾了过去,浪头所向之处,便是胡硕逃离之所。

此时的胡硕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即便他的这一剑乃是他生平最快的一剑,但在经过一路上无数蛮人的阻拦之后,也逐渐慢了下来。

相反,苍山却正处于全盛时期,因此血浪落下的速度无比的惊人,就像是在山涧凭空多出了一道急坠的瀑布,紧紧追着胡硕的脚步,看起来随时都会将他吞没。

胡硕知道苍山已经追了上来,却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停下脚步,那么今日春秋书院就彻底完了。

但不管胡硕手中的剑再怎么光辉熠熠,身后的墨色长羽震得再如何急促,也仍旧无法弥补此时的他与苍山之间的实力差距。

胡硕前行的速度很快,但血浪坠落的速度更快,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面,苍山已经来到了胡硕身后丈许!

化作血浪的苍山旗头几乎已经卷到了胡硕的长衫,立刻将其侵蚀成了片片碎屑。

而这个时候的胡硕才刚刚来到山腹间的那片乱石堆前,前方数丈之外,便是唐子安葬身的那处煞泉。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唐子安以身镇邪煞,所以现如今的煞泉显得波澜不惊,别说是当日引来冲天煞气的奇景了,现在水中根本连半个气泡都不曾冒出,看起来就像是一潭绝对的死水。

但即便如此,此煞泉毕竟是当初书院守山大阵的一部分,在如此近的距离之内感受到异族强者的入侵,煞泉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反应。

下一刻,一道灰色的气柱从煞泉的泉眼处缥缈而起,看着弱不禁风,却在瞬息之间就来到了苍山的身前,主动迎向了那片恐怖的血浪!

“唰!”

刚一相遇,两者所掀起的能量风暴便朝着四周肆虐开来,仿若有天威之力,震得不句山的山石滚滚而落,如惊涛骇浪上的阵阵雷鸣,而胡硕则变成了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看起来随时都会覆灭。

但胡硕早有准备,非但没有被那狂风劲浪掀翻在地,反而借此之力将身速再度提升了三分,在山腹洞口前划出片片残影,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着阵枢腹地疾掠而去。

相比起希望之野和神兵阁,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处才是春秋书院真正的禁地。

只是普通的学子、教习,乃至于院士都并不知道此中的秘密,更不知道在这里曾经关押着一位五百年前的超级符阵大师。

但胡硕知道。

因为他是书院的副院长。

当唐子安殒落,书院守山大阵消失,胡硕一路披星戴月自落日谷赶回不句山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探查书院守山大阵的阵枢是否完好如初。

最后调查的结果正如他之所料。

果然,那个常年被关押在此,以生命力作为守山大阵能量源泉的老人消失了。

而在洞口碎落的山石边,胡硕则发现了唐子安的随身佩剑。

于是几乎在瞬时之间,他便知道了唐子安是为何殒落的。

只是当时的他以为,是那位老人自行挣脱了铁索的束缚,杀死了前来阻拦的唐子安,至于山石上所残余的浩然剑剑痕,则极有可能是夏生在出手搭救唐子安之时所留。

冥冥之中,似乎得以唐院长的英灵保佑,当胡硕再次回到此处的时候,那座原本已经成为了一潭死水的煞泉重新活了过来,并帮他挡下了苍山的追击。

但非常可惜的是,在失去了守山大阵本身的力量根源之后,煞泉中所蕴藏的煞气早已不复当日之威,所以苍山的脚步只被迫顿留了两息的时间。

两息之后,狂暴的血浪将那条灰色的气柱尽数吞没其中,再不得见。

胡硕趁着这宝贵的两息时间,已经深入了山腹之中,来到了当初关押应天悟的地方,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苍山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强大,那道汹涌而来的血浪也比他预想的速度更快。

胡硕已经没有时间做完他想做的一切了。

他的眼中闪出了一抹遗憾,嘴角浮出了一丝苦笑。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或许真的是天不亡大缙,天不亡春秋,便在苍山突破煞泉的拦截,又一次扑到胡硕身后的时候,突然有一缕清光从天而降。

如一把绝世无双的利剑,轻而易举地将那无边无际的血浪从中斩成了两段!

苍山的脚步因此而止,他手中的长旗被削落了一角,飘落在地上,顿时化作一丝黑色的尘烟,就此灰飞烟灭。

而在苍山的身前,则突然出现了一位身着黑色劲衣,打着赤脚的小姑娘。

正是江柒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柒柒便一直藏身在不句山的山腹之中,直到此时,惊艳而出,只用了一道指剑,便破开了蛮族圣物,苍山旗!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便在苍山被江柒柒这一剑所阻的同一时间,胡硕已经来到了应天悟曾经所站的方位,一声低吼自他的口中长啸而起,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以及如泣如血的悲壮。

下一刻,藏于石壁四方的精石铁索长杨而起,很快便顺着胡硕的四肢缠绕而上,将他拉至半空,成了一个大字型。

一端连接着煞泉的竹管就像是一条蛰伏了百年的毒蛇,狠狠地抬起头来,扎进了胡硕的心脏。

胡硕的长发随之狂乱而舞,他的目色无比的狰狞,脸上尽显疯狂,却没有半点悔意。

紧接着,一道古朴且恐怖的气息自不句山激昂而起,朔明峰、凌霄峰、日照峰、琼华峰四大主峰从沉睡中醒来,腹洞内光明大盛,映在蛮王苍山的脸上,一片惨白。

春秋书院守山大阵,就此开启!

似乎是感应到了某种不寻常的气息,原本已经掠至洛阳城头的夏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回望不句山的方向,心中骤然一沉。

他不知道现如今书院中的战事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荆棘军是否来得及赶到不句山,但他却在隐隐中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可时至此刻,对夏生来说,哪怕春秋书院已经失守,哪怕蛮族大军已经一马平川,如疾风过境,他也顾不得了,也回不了头了。

因为相比起书院,秦家和叶家当然更重要。

他只有一个人,不可能兼顾大缙的每一寸土地。

有舍,才有得。

而在这一刻,他选择了继续向着洛阳城前行。

因为秦嫣在那里,威宁侯府在那里,太子,也在那里。

洛阳城的城门已经封锁了,但这当然是难不倒如夏生这般的尊级强者,此时的他可顾不得京都的禁空令,直接与叶小娥等人从城门的上方闯了进去。

所幸此时洛阳城中绝大部分的军备力量都集中在了月华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集中在了善堂门外,另外一部分士兵则匆匆赶去了皇宫,因此夏生一行四人并没有遭到太大的阻拦。

四人一路来到太祖皇帝的那座雕像前,毕庆文向着夏生沉沉地一点头,便毫不停歇地向着洛阳城北去了。

夏生只来得及简短地交代一声:“万事小心。”

至于叶小娥则面若寒霜,脸上萦绕着一层让人心悸的冷雾,对夏生开口道:“我要回府,你来不来?”

夏生略作犹豫,说道:“宁征先随你回去,我去趟皇宫,只要今日那把龙椅的归属定了,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叶小娥点点头,干脆利落地道:“好。”

话音落下,叶小娥也不再拖泥带水,直接灵气一闪,仿佛化作了一道暗青色的流失,向洛阳城东坠去。

宁征紧随其后,手中长剑一挽,郑重其事地对夏生开口道:“先生保重。”

言罢,宁征也跟着叶小娥消失在了夏生的视野当中。

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遥望着远方那座巍峨的宫殿,眼底悄然闪过了一丝肃杀意。

然后他单手倒提浩然剑,脚面在地上踩出了一道浅浅的脚印,直接越过了太祖皇帝的雕像,向着皇宫进发。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夏生手中的长剑轻轻拂过雕像上方的精石,立刻将太祖皇帝那张不可一世的面容削掉了大半……

片刻之后,夏生在半空中俯瞰着宫墙内的斑驳血迹,以及一众禁军和身着皇朝学宫院服学生的尸体,不禁轻轻眯起了眼睛。

看来宁王已经先他一步来了。

念及此处,夏生心下稍安,正待继续向前,却见到夯大力护卫着一名老者从远方走了过来。

夏生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老者的身份,立刻从空中落回了地面,沉声道:“叶相。”

老人笑着点点头,还不等夏生继续开口,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今日宁王来得及时,太子尚未能登基。”

一切正如夏生之所料,但他并未因此而彻底放下心来,而是进一步问道:“现在二人在何处?”

叶相虽然老了,但并不糊涂,当即明白了夏生想要做什么,但他并没有阻止夏生,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子回了东宫,宁王则去了秋月殿。”

夏生点点头:“我想借大力一用。”

闻言,叶相当即决绝地摇了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一旦事败,我叶家承受不起如此千古骂名。”

夏生暗暗皱眉:“事到如今,还有退路吗?”

叶相顿时挺直了腰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不在乎今日之后,我叶家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对待,但我在乎百年之后史书上是怎么写的。”

夏生顿时摇摇头道:“史书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叶相为之默然,良久后才喃喃而道:“但我需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闻言,夏生再无话可说,只能怅然一叹。

许是叹叶家满门愚忠,许是叹叶家主动放弃了天大的机缘。

“既然如此,那便不再打扰了。”

夏生对叶相微微颔首,顿了顿,复又开口道:“若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叶相轻轻一笑:“届时老夫自当扫榻以待。”

话音落下,夏生已经再次展开了身后的两对长翼,争分夺秒地向着皇宫的西侧而去。

他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去往太子所在的东宫。

而是去了秋月殿。

因为相比起太子的生死,夏生更需要在这之前确定宁王的心意。

从皇宫正殿到秋月殿,夏生只用了不到三息的时间,而等他站在秋月殿大门之前的时候,却发现宁王竟独自一人站在殿中,正背对着他看着壁上的圣像出神。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包括七月。

“夏公子终于回来了。”

闻言,夏生不禁轻笑道:“看来殿下已经知道了我会来。”

赵辰点点头,没有半分隐瞒的意思:“早在夏公子进入洛阳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说完这句话,赵辰悠然转过身来,眼中似乎有些失望:“只是我没想到,夏公子会先来我这里。”

夏生轻轻拂了拂衣袖:“怎么,我来不得吗?”

赵辰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夏公子应该没有选择才对,毕竟,若是太子登基,他第一个要除掉的人肯定是你。”

夏生眼中的笑意更盛了三分:“如果我选择让大缙后继无人呢?”

闻言,赵辰目色骤然一沉,开口问道:“可夏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洛丘的后人。”

此言一出,整个秋月殿中的气温骤然而降,仿佛空气中有一根看不到的弓弦,随时都会崩断。

但即便如此,赵辰仍旧保持着应有的沉着,复又问道:“那么,夏公子又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做到呢?”

这一次,夏生的回答更加简单直接:“凭我手中的剑。”

说着,夏生的手腕下意识地向上抬了三寸,一抹璀璨夺目的湛蓝色光辉自他的腕间急促升空,将整个秋月殿映如白昼。

便如同所有在金元秘境一役后初见夏生的人一样,赵辰的双眼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一丝震撼之意。

“你已经是武尊了?”

夏生笑着点点头:“不错。”

言毕,夏生骤然一挥手,将一缕看似虚无缥缈的剑气刺向了秋月殿的东南角。

随着一声轻吟,七月被他从黑暗中逼了出来,手中的匕首已经断作了两截。

赵辰失算了。

他以为夏生没有选择,或者说,他坚信如果夏生真的活着从金元秘境归来,面对此时之局面,一定会在大缙皇位的归属上支持自己。

正如他对夏生说的那样,一旦太子登基,那么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夏生。

但赵辰没有想到,夏生竟说自己是洛丘的后人。

他更不知道,在夏生的身后,还站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那位白衣剑客。

缙帝因此而驾崩,人类两大圣阶因此而折戟沉沙,妖族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如丧家之犬仓皇而逃。

诚然,夏生还不是圣阶,但今日之洛阳,也没有圣阶了。

不说留在秦家的应天悟和秦嫣,也不提此时赶回叶家的叶小娥和宁征,单是夏生一人,于皇城宫墙之内,谁能与敌?

若是夏生真的选择让大缙皇室后继无人,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

可看着夏生一剑将七月重创,看着夏生腕间那不可一世的湛蓝色武纹光辉,赵辰却突然笑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与聪明人谈话的好处便在于,很多事情不必绕圈子,更不用打哑谜。

既然夏生的这一剑没有挥向自己,那么就说明一切还有商量的余地,所谓政治,原本便是谈判的艺术。

赵辰知道,今日夏生不是来杀自己的,哪怕他是洛丘的后人。

那么接下来,就是双方各提条件,讨价还价的时候了。

而夏生的条件非常简单。

“三点。第一,我要你确保我父亲毫发无伤,并将他交还于我手中;第二,我要你撤销和堂的力量,认命宁征为裁决司首座;最后一点,从今日之后,但凡与我相关之人事,皆可获得皇家特权,你我秋毫不犯。”

闻言,赵辰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夏公子的胃口是否太大了些?这到底是你的大缙,还是我赵家的大缙?”

夏生幽然一笑:“事实上,若不是今时妖、蛮二族大举入侵,草原人卷土重来,我不忍黎民苍生就此流离失所,浪荡无依,人类就此灭族,你赵氏皇族,已经可以退出历史舞台了。”

对此,赵辰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之后,直到七月已经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在落日谷的时候,我与先生就已经是朋友了。”

夏生非常认真地看着赵辰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请相信我,如果不是因为落日谷一役,我或许会选择扶持孚王坐上那把椅子,毕竟,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会更容易掌控一些。”

赵辰轻抬眉角:“莫非先生还想当第二个摄政王吗?”

夏生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有多想成为大缙的第六个皇帝。”

赵辰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自己在这场谈判中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平等的对话。

于是他笑着摇了摇头:“先生难道就不怕我在这之后反悔吗?还是说,我应该感念先生之信任?”

夏生慢条斯理地将浩然剑收回腰间,说道:“皇室中人,何来信任之说?只是若你日后反悔今日之约,那我就带着妖族人、蛮族人和草原人来把大缙给灭了。”

夏生的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所涵盖的深意却令赵辰从心底升起了一丝凄寒。

赵辰相信,夏生一定会说到做到。

“最后,我希望你能做一个聪明的皇帝,而不会蠢到利用我的父亲来威胁我,因为我这个人,生平最厌恶的就是被别人威胁。”

说着,夏生主动伸出了手掌,举到了赵辰身前。

这一幕与当初落日谷中的情形何其相似,只不过主动的一方变成了夏生,而场中的见证人,则多了一个七月。

赵辰并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犹豫,便笑着握住了夏生的手,或许,也就握住了自己的未来,以及整个大缙的未来,全人类的未来。

然后他微笑着问道:“如此,先生还需要我再做些什么吗?”

夏生缓缓摇头,从怀中掏出了大缙玉玺,交到了赵辰的手中,开口道:“半个时辰之后,我在金銮殿上等你加冕。”

赵辰双手捧着玉玺,仿佛有千钧之重,一时间目色幽深,因为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与太子千方百计想要拿到的大缙玉玺,竟然会在夏生的手中。

他不想问这玉玺是怎么来的,但他必须知道那个人是否还安好。

“赵公公呢?”

夏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赵公公已经去九泉之下继续服侍先帝了。”

闻言,赵辰也是满心感慨,然后他非常冷静地开口道:“哪怕我有玉玺在手,群臣也可能不服,天下人更不会服,毕竟,我不是太子。”

夏生转过身,迈步走到了秋月殿的殿门口,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半个时辰之后,大缙就没有太子了。”

言罢,夏生身形一闪,化作一缕湛蓝色的清光,自殿门口消失不见,在空中划开一条清晰的气痕,一路向东,再不回头。

当夏生重新现身出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东宫之外,而在他的身前,则走出了三位老熟人。

正是那日在忘归林中伏杀赵辰,后又在朔河之畔截杀孔森和李天虎的三位皇阶强者!

一位剑皇名为常信,是忘归林一役中死在夏生白焰剑阵之下那个常明的兄弟。

另外两位灵皇则同样是太子亲信,是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存在。

可惜的是,这一切在夏生的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别说是他们,今日就算是把整座皇宫内所有的强者全部堆在东宫大门之前,也拦不住夏生。

还是那句话,洛阳城中没有圣阶。

皇宫内同样没有圣阶。

而如今的夏生,已经于圣阶之下,全无敌了。

因此在下一刻,夏生轻轻一挥衣袖,甚至连剑锋都未曾出鞘,便自空中燃起了一条泛着蓝光的火带,向着三位皇阶强者飘渺而去。

火星落到常信的剑身上,立刻将其灼成了废铁,光带缠到那两位灵皇的手腕上,立刻让他们一瞬白头,从半百之年直接迈入了腐朽。

这是帝江的星火燎原,再加上沧海桑田的时间之力!

夏生仿若一阵清风,悄然自宫门之外拂来,再沉默离去,甚至懒得跟这些人多废半句话,因为他们注定为太子殉葬。

夏生给了赵辰半个时辰的时间准备登基,但事实上,他从秋月殿来到东宫,来到太子面前,只用了不到百息。

然后,他见到了那个站在太子身前的老人。

那个身穿青色长衫,衣摆处盛开了一丛荆棘花的老人。

他叫白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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