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儿，今天再试一回？”
万庚捏着刚配出的香丸，放到鼻前轻轻嗅嗅，似乎有些犹疑。
“是。”
万倩答应道，刚和父亲忙了好些个时辰才配出的这枚合香，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
“这是第几次了？”
万庚又看了看一旁的沁心。
“第六次了，这个方子也调整了六次。”
沁心翻看着之前的秘录，每逢万庚父女配香的时候她都会详尽的记录下来，以供随时查阅对比，下次在改进时有助于参考。
万庚点点头。
“沁心，你感觉上次的效果如何？”
沁心想想，又上前嗅了嗅那枚合香。
“我觉着上次沉香的味道稍重了一些，这次好多了。”
这些月来，沁心只是跟在万家父女二人后面打打下手，可也是学到了不少的东西。
她办事细心认真，一应把手的物件以及记录香方的数据都处理得妥妥当当，这让万庚十分欣喜，心想这有这样一位强力的辅助真是不错，依靠她敏锐的嗅觉从旁还能建议一二，万庚心里有意识要想将此女好好培养一番，如此也为万计培养了一位生力军。
可培养一个香师谈何容易，
万庚也深知欲速则不达，在气味的世界里，光是熟悉那近千种的香料就是一道巨大的鸿沟。
更别说运用了。
想想自己浸淫了数十年才有这么点道行，做出的合香却被黄家的那个人无情的碾压...
心中实在不甘。
万庚这头的心理活动一旁的沁心并不知情，其实刚刚父女两在忙碌配香的时候她就注视着两人的操作，他们的言谈，他们的理论，他们的手法，一切润物无声的侵入到自己的脑海里...
其实这些月来，沁心已对各种料性了解得非常的充分，每每见万庚父女的操作的时候，她都会不自主的构想着自己同时也在制香，还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这些问题出现时该如何处理，久而久之的产生了许多的想法，在她心中对自己真正动手调香已经有了欲望。
“那...就试试吧。”
万庚看了看两位姑娘，语气中信心仿佛还是有些不足。
沁心小心拿出了一支二耳鼎炉递给万庚，这是万计专用来试香的仿古式样的小香炉，有二个耳首，很是别致有趣，这古朴的造型让人看上去就能感受到里面隐隐蕴含着一种宛若气息之灵的古意。
万庚小心将合香点燃放了进去，然后三人围坐在炉鼎边，等待那缕上扬的气息...
烟气渐渐升腾起来，淡蓝色的烟雾中有褐色的烟尘开始跳跃出来，万庚一脸凝重的紧闭着眼，仔细的品味，随着后面跳跃的烟尘越来越多，他的眉头却开始越拧越紧——明显的不满意。
一直以来，万庚总想做出一款能够‘化境’的旷世佳作，就如当初的‘华贵夫人’那样。
但是现实哪有那般容易，在内行人的眼光里，能达到那种化境的香品，除了自己的刻苦钻研外，还需要星辰之外的运气——要知道，对于大部分的香师而言，终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做出那种程度的精品。
“这气味的后段何来有种焦涩之感？”
万庚百思不得其解。
对于任何一家香坊来说，新款香品的研发都是一件不易的事。
对于万计自然也是如此，沿袭之前的路子，同质性的问题就会突出——产品相似而没有新意，但是走另外一条全新的路径可能又会陷入不断试错填坑的境地。
总之，从不断的颠覆和否定之前作品到找到一条新的可行方向前，都是一段‘痛并快乐’的历程。
很显然此次的试香又失败了。
这本是万计一直在准备的一款冬季香品，严冬的日子里，士人们相聚在炉旁焚香啜茗是件极雅且流行的事，如果这时在香炉中还能感受到一丝幽幽春意，岂不是极美的场景，那销量自然也会极其美丽。
“哎呀，我都累了！”
万倩有些气馁的望椅上一靠嘟噜着嘴，这款立意需带点春意的香已经来来回回的试了许多次，如今时间又过去了二个多月，眼见着冬至就在眼前，天空中已下起了雪片，这款香还迟迟没有眉目，如何能叫人不着急！
“是不是添加了番舶沉香的原因?”
沁心在旁小声道。
万庚闻言一怔。
“你感觉是这个原因？”
沁心点点头。
“此香料乃海外所产，在家时我曾见过，其味有些腥烈，带木性，尾烟易焦。”
万庚心中一惊，此性还确实未知。
“其实，”沁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我大概看懂了万叔的思路——那就是在君臣佐使的原则下，用木性特质激发出原林草木的清香....”
见万庚没有接话，沁心不由的闭了声。
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随意置喙的，那会干扰了万庚的思路，有些时候即使有了自己的想法也不敢轻易言声，毕竟自己资历太浅，贸然轻言，自己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是这次，见事明晰，不说又有些不合适，有感来时，言在嘴边，一时便溜出口去。
万庚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他其实太震惊了，想不到这个丫头才短短数月的时间竟能看穿自己的构香思路，就连万倩在旁听得沁心所言，也若有思的点起头来。
这么短的时间，能把香料认得七七八八就已经是大才了，这个姑娘.....
总是能带来太多‘神奇’！
从前只是觉得她的嗅觉有些出色而已，想不到她对香的领悟也是非常人能及！
一时间，万庚看向沁心的神色竟像是不认识了一般。
沁心见万庚那奇怪探寻的神色，以为自己过于唐突，她做了错事一般的低下头。
“对不起，万叔，我....”
万庚一怔，知道沁心误会了自己，他连忙道：
“不，不，你说得很对，我刚才想事情去了...”
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你接着说。”
“我...”
沁心犹豫起来。
“没事，你说下去，我真的想听听你的看法...”
万庚诚恳的说道，目光热烈。
沁心有些无奈的看着万庚父女，长久以来的耳濡目染中，对香她已有了自己的感受领悟。见万庚如是说，她也索性豁出去了的一种感觉。
反正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错与不错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我...我只是觉得，还有另一种方式可以达到您的构思，也许还会简洁一些。”沁心睁大眼睛小心的看着万庚，“那便是用‘花果’之味来主导。”
“我不知道对不对...”
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
“你是说，用花果性的料为君？”
“是”沁心小心的说，“有些类似于‘返魂梅’的那种，也可以激发出丛林的清幽香气。”
“沁心姐姐，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万倩开始饶有兴趣起来。
“试？”
沁心一时没听懂万倩所指。
“你去配一丸。”
万倩笑着指了指操作台。
“这...我不敢。”
沁心一时心虚了起来。
“试试嘛~我很想看看。”
万倩鼓动起来。
“有好些细则我还没记住呢，”沁心尴尬的说道，“我怕给弄坏了。”
“没关系，你自由发挥就可以。”
万庚也从旁鼓励道，他想试试这个丫头的能力究竟能到哪里。
“那，我.....”沁心给自己鼓了口劲，“去试试？”
“没事，放心的试！”
万庚父女一起大声的鼓励。
沁心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开始在楼上楼下飞来飞去，凭借她对香料的理解以及完美的嗅觉，不一会儿便抱回了一大堆的瓶瓶罐罐。
万家父女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玩的！
她该不是在瞎胡闹吧？！
这是万庚和万倩心中的最真实想法。
可谁让之前已经答应让她自由发挥了呢，也罢，就由着她去吧。
万庚父女感觉眼前姑娘的状态渐渐放开了起来，她仿佛不再是之前的那个沁心，只见她忙活起来的时候，那个专注的神情就像这个世界只有香一样。
沁心将诸多的原料在桌上码好，依次打开盖口，大的小的，还有封了蜡的，随意扔在一旁。
只见她随手取了几样，也不用计秤，信手拈来，碾磨了混合在一个大罐子里，盖上盖子。
上下摇晃。
继而兑些热蜜和水搓成一只丸。
“成了！”
沁心兴奋地说道。
万庚父女互相望望，眼前这个还沉浸在亢奋的姑娘也许不知道——她的前后调香用时仅仅也只是半柱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