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屯万城。
万福客栈已竖起了门板，不过客栈的陈掌柜还没歇息。
他正站在前头柜台里，扒拉着算盘珠子，盘算着今日的账目。
“掌，掌柜的，不， 不不不不……不好了……”
方才说要去后院上茅房的店小二，急赤白脸地从后头跑了过来。
跑到近前时，脚下一个趔趄，左腿绊到右腿，身子不稳朝前一扑，扑到了柜台上。
撞得柜台一个晃荡。
拨了半天的算盘珠子哗啦一声，全乱了。
陈掌柜气得直冒火。
辛辛苦苦算了半天，得了，这下子白忙活了。
他一推算盘，抬起头就要骂。
“混账玩……”
骂声卡在了喉咙里——店小二惊惶惨白着一张脸，把他也给吓住了。
“怎么回事？你小子不是去上茅房，难不成撞鬼了？”
不对呀，茅房污秽之地，鬼都不会去……这小子撞个屁的鬼。
陈掌柜心里吐槽，店小二抖如筛糠。
“掌，掌柜的……死，死人……死人了！“
什，什么？
一句死人了，惊得陈掌柜险些没跳起来。
他慌忙四下张望 ——幸亏夜色已深，来住店的客人们吃罢晚饭后，或是上楼或是去后院，都去歇息了。
大堂内除了他，还有一个惊慌失措的店小二，并没有旁人。
也就是说，店小二方才的那句“死人了”，没被其他人听到。
陈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训斥。
“胡说什么？混账玩意！什么死人了？你小子敢胡说，坏了店里风水，趁早麻溜给老子滚蛋！”
“趁早麻溜给老子滚蛋！”——这一句是屯万城万福客栈陈掌柜的口头禅，用来拿捏客栈里的伙计和打杂，一用一个准。
今儿个不灵了。
店小二压根没理他，探身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就要往柜台外头扯。
“掌，掌柜的……你，你不信，你，你自个去……去看……”
陈掌柜虽是掌柜，说话管用，但体力上绝对扛不住年轻力壮的店小二。
拉拉扯扯间，陈掌柜硬生生地被店小二从柜台后面扯了出来。
“撒手，撒手，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陈掌柜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店小二不听，扯着他往后院去。
“掌，掌柜的，你你，你自个去看……店，店里死，死人了……这，这可怎么办？”
还开口闭口说死人？
陈掌柜气得扬起巴掌，给店小二的后脑勺，狠狠来了一掌。
“死你娘了，闭嘴！”
店小二捂着后脑勺，倒也没太大反应。
他娘确实早死了，连他爹一起。
他是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稍大一点蒙陈掌柜可怜，收留他在客栈做事，一做就是这么多年。
陈掌柜人挺好，就是嘴不好。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遇上了事，他也第一反应，跑来找陈掌柜拿主意。
拉拉扯扯间，两人穿过大堂后门，穿过夹道，进了后头院子。
“就，就是那间屋。”
小二指着后院正房一间屋，声音都打着颤。
“那间屋？”
那可是间上房。
陈掌柜开始回忆，那间上房住着什么人。
别说，他还真有印象。
若是他没记错，那间上房内，住着一位老道士。
那老道士是晌午时分到的万福客栈，进到店里询问可有上房。
上房当然是有的，房还多着呢。
陈掌柜热情招呼，还喊来伙计帮忙。
老道士身旁跟着两个小道童。
在掌柜的想法里，三个人，一老两小，怎么着也该开两间房——就算舍不得多花钱，老道自个住上房，两个小道童可以挤一间下房嘛。
开两间房就能收两间房费，有生意便有赚。
谁知那老道士是个抠门的——三个人，还有大包小包的行李，只开了一间上房。
一间上房三人住？这也太挤了些。
他委婉提醒，老道却不以为然，“房中还有张榻，够两个小童睡了。”
掌柜心里直撇嘴、
那榻又窄又小，摆在窗边当椅用，怎可睡人？
榻上连个被褥都没有。
可客人如此说了，明摆着不愿多花钱，陈掌柜劝说的话在心里转了又转，到底又咽了回去。
也罢，客人心疼银钱不想多花钱，他多嘴多舌，徒惹客人厌烦。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
若他一句话把客人惹恼，不住了……那可半文钱也落不着！
陈掌柜收起了自个的恻隐心，吩咐店小二，前头给客人引路。
除了引路，还要帮着扛行李。
那老道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个沉甸甸，上了锁的半大紫檀箱……小二连扛带背，加上两个小童帮忙，才一口气将行李都送到了屋里。
累得店小二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老道士他们带来的马车，连马带车拉到了后院的马厩里。
喂草料喂清水，伺候得妥妥当当。
一切都好端端的，那老道怎就突然出事了？
陈掌柜脚下不停，往上房走，边走边回头。
“你这小子，莫不是你看岔了？”
回头看得是身后没出息的店小二。
他家店里这个小二，白长了个高个，胆子小得像老鼠。
被掌柜嫌弃的店小二，正缩着脖，弯着腰，躲在陈掌柜身后。
听到陈掌柜质疑他看错，还没忘了反驳。
“哪个看错了？掌柜的，我两只眼看得真真的……那老道一个人躺在床上，眼睛瞪得直直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面色惨白惨白，胡子一动不动……那可不就是个死人嘛？”
陈掌柜打断他，“说得那么邪乎，你见过死人？”
“掌柜的，我怎么就没见过死人？我爹娘死的时候，还是我给穿得衣裳，守得夜……”
陈掌柜闭了嘴。
他把这一茬忘了。
他家这个店小二，还真见过死人啥样。
随着离上房越来越近，陈掌柜看到了大敞着的房门，他扬起巴掌转个身，又给了缩头缩脑的店小二一巴掌。
“要死了，房门开这么大？你出来也不带上门？若是客人投诉……”
店小二捂着后脑勺，急得跺脚。
“投诉个屁呀，掌柜的，那客人早死翘翘了……”
他推着掌柜的往前走。
“那房门，一开始就没关……”
就是因为房门没门，他去茅房时经过院子，就那么一错眼，看到了一间上房屋门大敞，屋里还亮着光。
屋里亮着光不奇怪，可不关门就有点奇怪了。
店小二从茅房出来，绕到了上房。
结果在门口喊了几声没回应，才大着胆子进了屋。
进屋后，险些没把他吓死。
屋里床上躺着个死人！
陈掌柜听着店小二抖着声音，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站在房门口也不敢往里进。
死人，他也怕呀。
万一真有客人死在了他们客栈，那他们客栈可算摊上事了。
怎么这么倒霉？
早知道就不贪图那一间上房的赚头，让那老道士另寻一家客栈住下。
让别人头疼去。
咦，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陈掌柜突然回过神，一把扯住店小二的衣领。
“不对不对，你方才说，你进屋，屋里只有那个老道一人？”
店小二愣愣的点头，“对呀，没错，就他一人……”
“不对！”陈掌柜打断了店小二，“这间上房，可是住了三个人，那老道身边跟着两个小道童。”
“那两个小道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