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娜蹲在钟楼下，大口喘着气。虽想着应避雨进入车站，可疲惫不堪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如今，就连这倾盆大雨的重量都让她难以承受。
帕维尔没来。
原本坚信帕维尔只是因事耽搁，很快便会到来，可他始终未现身。定然是出了什么岔子。若非如此，他断不会失约。
得出这般结论后，艾尔娜匆匆离开车站，登上了开往帕维尔家方向的车站马车。莫非是遭遇了意外？身体不适又当如何。究竟发生了何事？接踵而至的忧虑中，帕维尔的家沉浸在深深的黑暗里。用力敲门，呼喊名字，却未闻回应。
帕维尔没来。帕维尔的房子空无一人。
陷入迷茫的艾尔娜望着这大雨滂沱的夜街。那么此刻该如何是好？越是自问，越觉绝望与无力。
艾尔娜最终未寻得答案，又回到了车站。没有帕维尔答应借予她的钱，即便回到伯福德，也难以摆脱父亲。然而，那个家，那个不愿再称之为家的哈尔迪加，她也回不去了，艾尔娜能去之处，终究唯有这火车站。
艾尔娜费力地睁开半阖的双眼，狠狠地咬着嘴唇。伤口裂开的疼痛唤醒了渐趋迟钝的意识。
应当起身，走进车站，等待帕维尔。
按部就班地梳理完需做之事后，艾尔娜用双腿竭力尝试着重新站起。但身体渐冷，关节刺痛，并未依她所愿行动。
若午夜过后帕维尔仍未到来，便独自回伯福德。火车停运，今晚可先在附近寻个住处。
艾尔娜甚至细致地构想了应对最坏情况的方案。她收起已然破损不堪的雨伞，提起行李箱，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真简单。这些不是如此轻易之事。
一边自我宽慰，一边使尽浑身解数，艾尔娜依旧无法站稳。反倒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湿漉的地面上。雨点如泪水般流淌，浸湿了那张失神的脸。因不喜这般，用衣袖擦拭，可已然湿透的衣裳却无济于事。
艾尔娜一只手撑着地面，紧紧闭起双眼，支撑着倾斜的身体。再度睁眼时，雨停了。不。世界依旧充斥着倾盆大雨之声，只是艾尔娜这里的雨停了。意识到这点时，知觉逐渐恢复。映入眼帘的皮鞋、煤气灯灯光投下的修长阴影、头顶的伞，还有那个人。
艾尔娜抬起头，望向站在面前撑伞之人。竟是比约恩王子。难以置信，却又千真万确。不知该如何应对此般情景，眨眼的瞬间，他俯身蹲在了艾尔娜面前。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愈发靠近。那熟悉的气息与沉静的灰色眼眸亦是如此。
远处天空传来的雷声唤醒了仿若静止的两人。
首先回避的是艾尔娜。比约恩看着那低垂着头、瑟瑟发抖的女子，目光变得锐利。
他缓缓睁开闭合的双眸，伸手捉住艾尔娜的脸庞。那受惊女子的颤抖自指尖传来。
低声咒骂一句后，比约恩再次，这一次以更为温柔的手轻抚艾尔娜的脸颊。而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拉起的脸面对自己。在依旧猛烈的倾盆大雨中，两人的目光交汇。
直至颤抖的脖颈平静下来，比约恩静静地凝视着艾尔娜。不再躲避他的女人眼神清澈。仿佛置身于最后一夜，如同在节日的江边。
艾尔娜望着比约恩，感觉自己在梦与现实之间游离。
疾驰的马车、不停歇的雨、被热气模糊的视野以及其中男人的面容。这全然不似现实，可对于梦境而言又过于真切。
为何会在此处出现？是寻到了我吗？为何？
无数疑问在模糊的意识中闪现，可艾尔娜却一句也问不出口。光是竭力不让自己昏厥，便已力不从心，似乎难以正常发声。最终只能依从比约恩的命令登上马车，原因也在于此。
“我不知道你在等谁，但哈迪小姐，那人不会来了。”
对于执意不肯的艾尔娜，比约恩在风雨声中说道。
“他不会来。是我抛弃了你。”
艾尔娜越是想要否认，他的话语越是冰冷。俯瞰着两人的钟楼，不知不觉已指向午夜。这一瞬，艾尔娜眼眸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熄灭。
艾尔娜终究无法抵御极度的寒冷与眩晕，轻轻地阖上了双眼。
维埃恩执拗地戴着滴水帽与斗篷，只见他唇间溢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虽有即刻将那些赘物除去的冲动，但恐这般会令她更为烦忧，遂决意暂且不理。
瞧着那满脸伤痕，比约恩便已明了。她欲逃离其父亲，不单是因那婚姻之事。此般对这女子的无情施暴，缘由或许便是那桩丑闻。
一日，艾尔娜哈迪骤然消失，乃首次丑闻爆发之时。而后女子再度现身，已是半月之后。念及这般瘀伤要无缝愈合，竟需这般长久时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森冷的恼怒。在视若命根的货品上挑刺儿，瓦尔特·哈尔迪不论是身为父亲，还是作为生意人，皆始终如一，是个糟糕透顶之辈。
本以为是桩完美交易，未料竟意外背负债务。
比约恩以困惑目光瞧着那蜷缩成小小一团、瑟瑟发抖的艾尔娜。女子脸颊红若火球，病态非常，呼吸之声粗重。以如此身躯在这雨中徘徊，自是理所当然之事。
那急切等候之人，或许是个男子。
见艾尔娜于钟楼前踉跄跌倒的瞬间，比约恩便有预感。知晓定有帮手助她夜间出逃。此人极可能是个男子，且在最后一刻背弃了这女子。
思及此处，忽忆起在皇家艺术院艺术展上所见的年轻画家。这女子一直寻觅的红发壮汉。或许他名唤帕维尔。
如此看来，公主的情郎乃是个诗人。
这意外的回忆令比约恩眼神一黯。拉尔斯的天才诗人。那受全大陆赞誉与喜爱之人，两年前未满三十岁便了结生命，跻身于已逝的天才艺术家之列。
莫非鹿们皆对那些艺术男子们心软不成？
比约恩冷笑一声，转头望向车窗外。暴风雨之夜，街道空寂。自马路另一端传来的马蹄声因而更为清晰。
比约恩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投向那里。原本沉寂的眼神在瞧见自黑暗另一方策马而来的男子的红发时，变得锐利起来。其名清晰浮于脑海，帕维洛尔。或许便是那欲携哈尔迪加的宝贝出逃之人。
这令人惊诧却又完全契合预想的情形，令比约恩咯咯笑起。不，那画家似乎尚未抛弃这女子，故而至少有一事出乎吾之预料。此等超出预测与掌控范围的变数，比约恩实不喜欢。
天空再度响起雷声。
正陷在混沌意识中的艾尔娜被那轰鸣声惊得一颤，畏缩着睁开双眼。那双目光游离的呆滞眼眸在颠簸的马车中游离，撞上比约恩的脸庞。正是那迷路孩童的眼神，不时浮现，撩拨着他的神经。
就在那眼眸触及车窗玻璃的瞬间，比约恩拉上了窗帘。几乎与此同时，骑马的男子与马车擦肩而过。呆呆望着那被窗帘遮蔽的车窗，未过多久，艾尔娜再度失去意识。
维埃恩仍在审视这重归自己掌控的局面，紧闭双眸，深深地倚在座位之上。加快速度行驶的马车不久便驶上了哈尔迪加所在的塔拉大道。
当车夫敲响马车之门告知已至目的地时，他吓了一跳。一次面对敞开门外的景象，又一次面对主人下达的命令。
哈尔迪迦那无力垂下的娇躯，枕着比约恩的膝盖睡着。被王子的衣衫包裹，而非那杂乱的斗篷与帽子。与惊慌失措的车夫不同，比约恩对待她的态度一如往常般泰然。
马夫未敢半分询问便接受主人之令，正因如此。回头细想，总觉有些怪异，那些经由王子之口传达的命令，个个皆似有理有据、理所当然之事。
如此下去，岂不要出大乱子。
盯着本应让那姑娘下车的宅邸，苦闷片刻，马夫最终还是握紧了缰绳。
大公的马车撇下哈尔迪加，疾驰而去。朝着与施韦林宫相隔甚远的城市北部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