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比你之前负责过的任何一位小姐都要漂亮。他肯定会认同的。”布兰达·哈尔迪滔滔不绝地瞥了一眼座钟，心里抱怨着，偏偏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出去散步。这孩子真是哪哪都让人看不顺眼。
“那是必须的，子爵夫人。”迈尔伯爵夫人不情愿地将俯瞰花园风景的目光转向布兰达·哈尔迪。
“不然我这一趟可就白跑了，我可讨厌把时间浪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她的声音柔和，眼神却冷冰冰的。布兰达·哈迪强忍着内心的反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可惜在这，除了忍耐再忍耐，别无他法。
迈耶伯爵夫人可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莱岑社交界的婚姻市场，她堪称传奇。她是位俊男作家的女儿，后来成了伯爵夫人，还把自己的女儿都嫁到了令人惊叹的世家。大女儿成了伯爵夫人，二女儿嫁给了新大陆的大富豪，这成就简直让人望尘莫及。她甚至成功地为夏普龙的姑娘们找到了出色的新郎，消息一传开，整个社交圈有女儿的太太们都排着队找她。
维多利亚·迈尔此刻坐在伊哈迪家族的客厅里，简直是个奇迹。原本，她已宣布今年赛季不再指导夏普龙，打算去国外和二女儿共度夏天。可二女儿和丈夫改变了计划，长途旅行去了。布兰达·哈尔迪不得不动用所有的人脉关系，赶在她被其他家族抢走之前把她请来。
居然要卖掉女儿。
布兰达·哈尔迪刚听到这个消息时，还以为丈夫彻底疯了。但他相当认真，甚至这个野心还有些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家族被逼到绝境，把女儿当作结婚市场的筹码，在社交界倒也不算稀奇。
其实社交圈里的婚姻，说到底不都是交易嘛。
当然，这种赤裸裸的商业行为是有点不体面，但如今的哈尔迪加哪还有资格挑剔。关键是，那孩子肯定是绝佳的卖点。
最终，布兰达·哈尔迪假装无奈地接受了丈夫这疯狂的提议。这种买卖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得在今年夏天结束前搞定。
“太太，艾尔娜小姐到了。”就在迈尔伯爵夫人眉头的皱纹明显加深的瞬间，带来好消息的女仆通报。布兰达·哈尔迪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连面子都顾不上了。
“快过来，艾尔娜！我等你好久了。”面对走进客厅的艾尔娜，她热情地打着招呼。放下扇子的迈尔伯爵夫人也转过头，看向艾尔娜。尽管给她买了好多新衣服，艾尔娜却还是穿着一件土气的连衣裙。
“过来打个招呼，艾尔娜。这是迈尔伯爵夫人。”布兰达·哈尔迪焦急地呼唤艾尔娜。看到陌生客人就显得如此僵硬，活脱脱一个乡巴佬。真怕维多利亚·迈尔马上起身离开。
“早上好，夫人。我是艾尔娜·哈迪。”怯生生走过来的艾尔娜幸好还懂得基本的礼节。迈尔伯爵夫人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仔细打量着艾尔娜，目光像刀刃般锐利。
“怎么样，夫人？您喜欢我们的艾尔娜吗？”实在按捺不住的布兰达·哈尔迪率先开口。
“我知道你没说谎。”一脸世故的迈尔伯爵夫人这才点点头。然后缓缓地，以优雅的姿态站起来，走到艾尔娜面前。
“很高兴见到你，哈尔迪小姐。咱们好好聊聊。”伯爵夫人脱下手套，把手伸向艾尔娜，要和她握手。
“我叫维多利亚·迈耶。我负责夏普龙小姐们的事宜。”
剪布的声音停歇，卧室再度陷入寂静。
艾尔娜几乎趴在桌上，双手不停地忙碌着，长舒一口气后，直起腰坐了下来。望着制作完成的芍药，她的眼神中满是喜悦与满足。
思绪繁杂时专注于工作。
这是艾尔娜多年来的习惯。自从开始帮格雷贝夫人制作并出售人造花，只要心乱如麻，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拿起剪刀。这对她而言是件好事，既能振作精神，又能赚取生活费。把工作带到这儿或许有点滑稽，但对艾尔娜来说，这些东西如今就如同身体的一部分。
整理好零碎的布料和工具，艾尔娜去浴室仔细洗手。那双沾满草痕的小手，很快恢复了原本的白皙光滑。
也许这是不太顺遂的一年，望着华丽的黄铜镜子中的自己，艾尔娜愣愣地想着。
搬进哈尔迪加的豪宅差不多十天了。每一天似乎都过得很慢，可这十天却如湍急的水流般匆匆而过。
自从到了什维林，艾尔娜大部分时间都和子爵夫人在一起。确切地说，是被牵着走或许更恰当。艾尔娜别无选择，因为她在众多奢华的商店里买了堆积如山的东西。她只是不停地穿、脱，像行李一样被从这儿搬到那儿。宛如一个玩偶。
“小姐！”
看到艾尔娜从浴室门出来，女仆欢快地喊道。
“我当时还以为您去哪儿了，可把我吓了一跳！”
“让您担心了，真是抱歉。”
“哎呀，这可谈不上道歉！”
惊慌的丽莎挥舞着双手，使劲地摇晃着。
艾尔娜略带羞涩地微笑着，缓缓走到摆放着下午茶的桌前。犹豫不决的丽莎也怯生生地凑到她身边。
“下次再拿一个茶杯。”
艾尔娜在四天前的一次喝茶时，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事后才明白这话意思的丽莎，差点惊声尖叫起来。
“嗯，别这样对我，小姐。这样会出大乱子的。”
“为什么？我和格雷贝夫人在巴登街喝茶的时候就这样。”
尽管艾尔娜认真解释，可她还是像现在这样，脸色苍白地摇头。
“格雷贝夫人是谁？”
丽莎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巴登家的佣人。”
艾尔娜屏住呼吸，认真地回答。
就这么开始的和小姐的秘密茶歇，平静地持续了好几天。
的确是个有点奇怪的姑娘。在一定程度上，丽莎认同哈尔迪家佣人们对艾尔娜的议论。
有一天突然出现的哈尔迪加的小姐，根本没有贵族小姐的风范。从打扮到态度，方方面面都是如此。但那些“高傲至极”、“怪胎”之类的指责，纯属无稽之谈。虽说很认生，话不多，给人的感觉有点装腔作势，但仔细瞧瞧，是个相当温柔的姑娘。
“哇！这是您做的吗？”
当丽莎不经意间把目光投向桌子时，发现桌上放着令人垂涎的花圈，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艾尔娜点点头，脸颊微微泛红。每次缓缓眨眼，那颤动的长睫毛的影子，就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太漂亮了！您的手艺真棒。说这是真花我都信。”
丽莎由衷地感叹。面对艾尔娜因这番称赞而欣喜若狂、笑容满面的脸庞，不知怎的，让人莫名产生一种茫然的感觉。
‘卖呀卖呀，现在连女儿也要卖了’。
对于哈尔迪子爵突然把遗弃在外婆家的前妻所生的女儿接进这个家，佣人们常常私下里指责。
“肯定能卖个好价钱，这也合理。不管卖啥，反正这个家族能撑下去，对咱们大家不都是好事吗？”
也有人暗暗袒护主人。把这姑娘摆在眼前，丽莎似乎能理解那些坏话的意思了。
这姑娘知道我的身世吗？
突然冒出的这个疑问，让丽莎心烦意乱。不知不觉走到身旁的艾尔娜，突然递上了花圈。
“不会吧，是给我的？”
难以置信地反问着，艾尔娜轻轻点了点头。
“不，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太漂亮了……”
“我送给您。戴在帽子上会很美。当胸针也行。”
丽莎很为难，艾尔娜却亲手把花圈塞给了她。
丽莎不忍心拒绝这份诚意，只好装作无奈地接受了礼物。艾尔娜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是个笑得像自己做的花一样美的姑娘。
“咱们出去散步吧？施韦林对您来说可能还很陌生和别扭，作为收到礼物的回报，我给您讲讲很多好玩的地方。”
丽莎兴致勃勃，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艾尔娜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她。
“会不会给您添麻烦？”
“哪会呀！照顾好小姐就是我的工作。”
丽莎爽朗地笑着，赶忙去拿艾尔娜的阳伞和帽子。
“快出去瞧瞧，小姐！”
什维林曾经是仅次于首都的大城市。
贵族们通常在城市南部建造豪宅，王室的夏季别墅所在的施韦林宫也位于这个区域。从密集的高档商场、酒店到豪华的剧场。这里是个繁华的城市，王国的贵族们都会来此享受夏季的度假时光。再往北一点，有巨大的港口与大洋相连，什刹海自古以来也是商业和金融繁荣的城市。
艾尔娜迈着缓慢的步伐，听着丽莎兴高采烈、喋喋不休的讲述。虽说这些都是在书中读到过的，但亲眼看到这座城市，感觉一切都那么新鲜。
“那个，那个酒店是什刹海最好的酒店。”
丽莎停住脚步，指了指位于三条大道交叉处的酒店。
“那边的餐厅和茶室在女士们当中可受欢迎了。下次咱们也去看看，小姐。”
艾尔娜还没来得及回应，丽莎就赶忙补充道。因为满怀期待而涨红的脸看起来很可爱，艾尔娜乖乖地点了点头。这时，一个高个子男人进入了视线。
从旅馆的入口走出，男子迈着大步，阔步前行。不管身旁的女人如何搭讪，他都毫不理会，只是埋头赶路。在这两人身后，紧跟着保持适当距离的随从。路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过来，看来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
“啊，不行，小姐！”
被奇妙的似曾相识感吸引的艾尔娜转身朝着那个男人走去，丽莎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的，小姐。我知道您觉得他好看。我懂您这想法，但还是不行。真的不行。”
紧锁眉头的丽莎，此刻舌头都不利索了。
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艾尔娜歪着头，又把视线转向了那个金发男士。载着他和女人的马车很快消失在了那边。
“我说绝对不行。”
丽莎叹了口气，挡在了艾尔娜面前。
“那个人是谁？”
“那个……您没必要知道这些。别知道。”
“名声不好？”
“哎呦，您说啥呢！”
丽莎摇了摇头，拉住艾尔娜的手。
“记住，小姐。那不是个好人。”
“那是什么？”
“嗯……对，毒蘑菇！”
丽莎大声说道，眼睛闪闪发光。虽说这话说得荒唐，但表情却十分严肃。
“记住，小姐。吃了就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