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季家夫妇也是望海有头有脸的人物，平素爱广结好友，操办宴席，家中门客往来，皆是同样的体面，商海沉浮的豪杰有之，官面上颇有声量的人物同样是对夫妻二人笑脸相迎。
其实谁都清楚，季家两夫妇做的是什么生意，活着时好友多，敌人更多。死时却对谁都更好，更安心，哪怕是对好友......应该说尤其是对“好友”而言。一个死人不会再吐出让人心惊胆战的秘密来，不会蹦出来检举他们之间的种种苟且。
所以今天，夫妇二人的葬礼上看似门庭若市，但其实没人在意季老板死没死，他们出于“往日情分”来此，面露沉痛，其实心里不过是想亲眼看着，荒山上的一捧黄土掩埋尸骨和秘密。
尘埃落定以后，队伍浩浩荡荡往回走，这时候人们是不能回头的，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香，似乎还偶尔有些未烧尽的纸屑迎风吹来，追着人们踏上这长长的路，然而这是错觉，只是烈阳灼眼，一时的幻觉罢了。
因为不能回头，人们的视线焦点都放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季家的遗孤身上，来时他愤怒地打断做法事的先生，让先生不要再念，回程时却消停了不少，只是低头沉默，一直没流过一滴泪。
他似乎认为父母虽躺进黄土里，却仍未瞑目，在这世上还有公道该讨。
回到季家老宅，宾客们大概散了，留下亲族们看着小少爷两眼放光，好像要扑上来分食他一般，得幸，季阳海还有一个老师，把他拽出了狼群。
椰子树上捆着吊床，柳老师让他躺上去，在树荫下好好休息一下，只要她在，就不会让别人过来打扰，不过季阳海睡不着，连眼都不愿意闭。
他盯着柳老师，天大的委屈只有这个时候会流露：“我爸妈是被人害死的。”
柳老师蹲下来，慈爱地抚摸着他的额头，一言不发。
他眼中流着眼泪，咬着嘴唇，昂首道：“我没发疯，也没看错，那不是车祸。”
“我知道。”
“他们都在骗人！”
“我知道。”柳老师安抚着他，轻柔地说道：“我真的知道，我一直都相信你，但你得答应老师一件事，要懂得休息，别把自己累垮了。”
“我每天都睡不着。”
柳老师心痛的要碎了，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她自己都觉得那太苍白，太无力。片刻后，她还是咬着牙开口：“睡觉不代表你输了，只是因为你不能还没等别人攻击你，你自己就垮了，你还年轻，明白吗？”
季阳海倔强地望着她，她继续说道：“阿海，你还年轻，有未来。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坚持锻炼，要明是非，最重要的是，得相信这世上有公道。”
“哪有公道？”
“我给你讨。”
......
......
这四个字，柳老师其实并不想那么轻易地说出口，因为这不仅意味着巨大而沉重的责任，还以为着，她要让仇恨在这个孩子心中定了型，变成化不开、打不碎的模样。
但现在季阳海需要一个人生目标，不然他撑不下去。
其实，柳老师已经掌握了一些情况，知道可能是谁做的，但目前没有证据，不负责任的话她不想说，更不想让一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孩子去面对仇恨，以及一个可能很险恶的敌人。
葬礼结束以后，她找到了王凯。
他在一家常去的小饭馆吃饭，炒了好几个家常菜，似乎要等人一起吃饭，见柳老师来，他很意外，起身迎接。
“柳老师您怎么来了？”王凯腆着脸说道：“快请坐。”
小县城上饭馆不多，多是熟人店，选择范围很窄，见到柳老师，王凯不认为她是凑巧在一家店吃饭，而认为是专程来找自己的......这种人，要么常以自我为中心，要么心里藏着事，知道他会被找。
柳老师深深看了他一眼，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说道：“在等人吃饭啊？”
“对，不过没关系，您喜欢，动筷子就是，他们来的晚，就算来早了，我也给他们轰出去。”
“是牛家那两个双胞胎，和朱家那个混小子把？”柳老师忽然说着，然后抬手道：“没事，我就是来找你坐坐，一会就走。”
王凯愣了一下，腼腆地一笑，说道：“您都知道啊？”
“恨铁不成钢啊。”柳老师叹气道：“当时我给你准备了一封推荐信，想让你去读书或者学门技术，也算是走在正经的路子上。
可你倒好，非要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听说，还去勾搭那个钟家的大小姐，你说说你，怎么想的？”
“感情嘛，总是控制不住的。”
柳老师毫不客气地拆穿，道：“是情难自禁，还是想走捷径？”
王凯笑了，说道：“都一样，都一样。”
“想一步登天，想少努力一些，都是你个人的选择，我没有意见，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柳老师说道：“不要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不要让自己没有回头路。”
王凯愣了一下，说道：“您，话里有话呀。”
“我的意思，你肯定明白。”柳老师淡淡地说道：“你心思活泛，想赚快钱，我知道，镇上对你的也有一些风言风语，但我还是相信你本质上是好的，只是走了歪路。”
“您不妨说的更直接一些。”
柳老师满足他，求锤得锤：“十月十六号的晚上，我看到你们这几兄弟坐上了一辆车，一路去了龙蛇沟。”
王凯依然是一副糊涂的样子，拿一根筷子沾了点水，在桌上比划：“我确实是去了龙蛇沟，但是我沿着右边这条路走了，跟钟总他们去采沙场干工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柳老师盯着他，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左边这条路发生了什么？”
“我何必知道。”王凯摸了摸鼻子，愠怒地说道：“柳老师，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人生导师，您要指导我，可以，我很欢迎，可您不能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