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走如飞，花谢花开。暮春时节，风和丽日。
这一天，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走在由村口通往驿站的小路上。
这姑娘脚步轻捷，秀眉微蹙，边走边寻思着：脚下的这条小路，我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多少年以来，都是这样走着。今天，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异样，恐怕就在于，我此次出门，一时半会儿之间，是不会马上返回的了。至于要去多久，离开家乡多久，是三五天，还是十天半月，亦或是一年半载，此时此刻，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那么，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其中的缘由，一言难尽啊！而这一切，或许和我的身世有关吧？
最近这几年，我娘亲，还有我姨娘，陆陆续续跟我说起了最近二十年以来的一些事情。不过，她们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也是不太清楚的。然而，按照她们的说法，二十年前的那个夏日黄昏，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彻底改变了她们的命运。
那个傍晚，山洪暴发之际，她们姐妹俩正在园子里摘菜，结果就被洪水冲走了。当时，她们也曾经想着，先回去救一下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母。然而，水势浩大，洪水无情，在当时那种条件之下，别说去救人，能够保得住自己的一条小命，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被山洪冲出来之后，再过一阵子，接着就被冲到了大河里。大江茫茫一片，如果不是侥幸抱住了一根大木条，多半就要沉到河底喂鱼去了。
就这样，她们也只能是顺流而下，飘到哪儿算哪儿了。
而几个时辰之后，正当她们想着如何靠岸之际，却遇上了船上的一股劫匪。当时，河里不安全，就只能仓促上岸了。这一次上岸，主要是为了逃生：这一刻，由此前的天灾，变成了人祸！这伙盗贼，丧尽天良，甚至比洪灾还要可怕！上岸之后，几经波折，那天下午，她们来到了山脚下那观音菩萨的塑像前。刚刚想着要叩拜一番，祈求菩萨有灵，能够保佑一下，能够让落难者逢凶化吉。也就在这一刻，一高一矮的两个劫匪，就找到这儿来了。这两个劫匪，弃船上岸，是奉了那个什么“少寨主”的指令，想把她们捉回去，做那个少寨主的压寨夫人什么的。当然，事成之后，这两个家伙，也就能够得到一些赏银。那句话说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是这个意思了吧？然而，对于这强人所难的“苛刻”条件，这姐妹俩自然是不会接受的。那两个劫匪眼看言辞不成，就开始动手了。
在当时那种情形之下，敌强我弱。而且，姐妹俩又在水里挣命这么久，身体状况自是难言乐观。姐妹俩撑了好些时候，渐渐地就落入了下风。就在这紧要关头，两个砍柴归来的年轻人，路过此处。他们先是打败了劫匪，然后就是救了这姐妹俩。
这样的一个故事，要说扣人心弦，勉强也说得上吧？只是，对于我来说，这样的一个故事，未必就是听听就过去的。因为，这姐妹俩中年纪稍大一点儿的，后来就成了我的娘亲。而稍小一点的，也就是我的叔母了。
如果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兄弟俩娶了姐妹俩，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佳话了吧？只是，对于我来说，事情似乎又没那么简单吧？
这怎么说呢？我娘亲和我姨娘，也是孝顺之人。在此地落脚数天，慢慢地恢复之后，也曾经和我父亲叔父，返回那个小山村，想去看一下，她们的父母，究竟怎么样了？然而，到了那儿，她们却发现，整个小村庄，就像是被连根拔去一样，空荡荡的，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家园了。房屋不见了，甚至，就连父母的一片衣角，她们都没能够找到！在这种情况之下，她们还能再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思忖、探寻数月之后，她们就跟着我的父亲叔父，回到了当初的上岸之处，从此以后，就留了下来。这一住，就是二十年过去了。虽说没有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在当时，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了吧？
是啊，如果当初她们不曾作出这样的决定，至少，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我了。人世间的那一切，多半就是，走出这一步之后，接下来的第二第三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只是，在那些个凝神细思、难以入眠的夜晚，我隐隐地觉得，冥冥之中，似乎另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却是我看不见，也触碰不到的。尽管是这样，这双大手，却主宰着尘世间的这一切。
于是，人们时常说起“命”“命运”“天数”“天意”之类的词语来。那么，“命运”这个词语，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呢？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所在的这个家庭，境况还是不错的吧？祖父母在十里八乡，名声不错。而我的父亲、叔父，正值壮年，年富力强，也算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只是，最近几年，面对着这一切，我总是隐隐地觉得，似乎总还是缺少一点什么？确实，如果不想起这些问题，最近这几年，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辗转难眠了吧？
我，我诚然不在意什么大富大贵，高人一等。我，我只是觉得，这一切，真的就像那大树的根系一样，盘根错节，牢不可破吗？
细想之下，二十年前，我娘亲和姨娘，在那场洪水到来之前，感觉也曾经不错的吧？只是，被洪水冲走之后，被迫背井离乡之际，她们似乎才体会到，世事无常、人生如寄之类的话语，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的。那么，人，人究竟像什么呢？像蝼蚁，渺小至极？像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像云彩云霞，刹那间的亮丽？
在此，我也不是想去贬低谁。我只是在想，自己眼前的这一切，未必就是天长地久、天经地义的吧？如果命运就像一驾马车，那么，那缰绳，到底又在哪里呢？我真正想要说的，其实就是，但愿自己能够成为那个车把式，能够握住这命运的缰绳。
我有一个孪生妹妹，我只比她大了小半个时辰。而当时，再过了一个多月，我姨娘所生下的，也是一对孪生姐妹。这，这还没完。两年多之后，我娘亲再添一对孪生姐妹。而我姨娘那边呢，则是另一个小妹子。这样一来，我们柯家，才两年多的时间里里，就出现了七个女娃娃！这种情形，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着实不多见啊！热情善良之人，说的是，这柯家，还真是“七仙女”下凡了！至于某些心有成见的人，则会暗自嘀咕着：这柯家，怎么连个男丁都没有呢？当然，这样的话语，在我父母、叔父母面前，在我祖父母面前，他们是不会说出口的。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们还是会有的。见风使舵的人，多的是！
从我的角度来看，我有三个亲妹子，三个堂妹！如果真有那个“七仙女”的说法，那么，我就是这“七仙女”之中的长姐了！其实，在日常生活之中，我也不喜欢摆长姐的架子！只不过，我还是很清楚的，在六个妹妹面前，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有长姐的样子！而她们，可是看着我的呢！而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会在潜移默化之中，影响着她们！由此看来，我的肩头，还是有着一副无形的“担子”的。
是啊，在这个方面，我可不能妄自菲薄啊！至少，要带一个好头，有一点好样子。
此时此刻，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因为，对于我来说，没必要走得太快。光是低头走路，还是远远不够的；有时候，还要看路，抬头看路。要不然，你就不知晓要往哪儿去了？
是啊，我这是要到哪儿去呢？
就在最近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都这样想着，在这样的一个小村落，就这么一些人家，是不是缺少些什么呢？而最近的这十多年的光阴，我是不是有点“坐井观天”的味儿呢？如果眼界过于狭小、狭窄，见识短浅，多半也就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了？
如果用乡邻的话语来说，我就是一个没能找到婆家的疯丫头！其实呢，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就嫁人！因为，一直待在家里，不是更为自由，更加逍遥自在一些吗？当然，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在这样的一个小地方，找到如意郎君的机会，多半是要小一些的吧？平时的那些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有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于是，到了这个暮春时节，闲着无事，我就想着，要到外面走一趟。外面的那一切，或许会很陌生，不过，出门在外，你所能够遇见的人，应该会更多一些吧？
幸好，在这个方面，祖父母，父母，还是比较开明的。再说了，这几年，我和几个妹子，闲着无事，也练过一些拳脚刀剑，尽管还算不上武学高手，对付一些痞子、小混子，也还是绰绰有余的。既然是这样，到外面去，到外面闯一下，底气也就更足了。
那么，要到哪里去呢？嗯，这一次，是到城里去！
这城里，离我家所在的小村庄，也就是五六十里路吧？平时，对于这城里，主要还是“耳闻”。至于“目睹”，倒还是一时无缘。至于到城里做点什么，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清楚。
其实，我是这样想的，到了那儿之后，盘缠用完了，总会想出一点办法来的。大的且不说，针线纺织方面的活儿，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既然是这样，似乎也不至于受冻挨饿吧？
就算有那么几天的时间，衣食一时无着落，我也会尽力去想办法的！平时在家里，没有这方面的担忧，有些事情，我也就缺少感同身受。而到了外面，一切靠自己，情况就会有所不同。没有别人来依靠，我的潜能，不就能够找到发挥之地了吗？
那句话说“英雄无用武之地”，其实，那“用武之地”，不是想出来的，也不是等出来的，而是，在面对逆境之时，你只能够依靠自己的时候，那“用武之地”，也就在眼前了。
当然，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还是我的想象。或者说，还只是空想而已。不过呢，当我离开家乡的时候，到底会怎样呢？到时我就会有切身的体会了。那句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或许也是别人的经验之谈吧？只是，如果我不曾走到外面去，也不会有类似的感受吧？
或许，就算到外面去之后，会遇到一些不顺心之事，会吃点苦头。这也没什么的嘛，不吃点苦头，你就体会不到居家生活的幸福、便捷、自如。说起来，人生的经验，不是靠别人的传授，而是来自于自身的真切体会。如今，天下也还算太平吧，在这种情况之下，还不到外面走一走，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从家门口到驿站口，这样的一段路，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了。因为，十多年以来，我一直都是这样走着的。那么，这条自西向东的驿路，一路上会遇见什么，有着怎样的风景，会遇见谁……我就不太清楚了。
没走过的路，我自然也是不便于信口开河的。
哦，那个词语叫“征尘”。我的感觉就是，漫漫征途，总会看见那些扬起的灰尘。灰尘、尘土，尘埃，尘雾，不管怎样说，总会看到一些的。在外面，跟在家里，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于是，有时候，就算是在梦里，我们所见到的，也将是一个前所未闻、前所未见的世界。现如今，我出远门的这一天，是个晴天，于是，风雨兼程……
“哦，怎么不见那些往东去的马车呢？”站在驿站口，柯家大姑娘柯晓风，暗自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