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呼啸的风忽地停了，毫无征兆。
昭华原以为她方才说过那话之后，林献久不回应，许是猜出她话语中的隐瞒之意，不愿再搭理。
只是随着风停，那人的话落在耳畔更加清晰，“你想瞒着我的事是什么？”
分明是最平静的语气，从她嘴中说出，却无端带着几分压迫。
昭华本就有些心虚，又忽地听见这么一句，自然慌忙看着她，嗫嚅好一会，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虽说这个问题未有回应，但林献隐隐觉着，昭华现下的反常、不愿提及的事这些必定与她前世舍命相救有关。
明明距离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就只差一步，她本该刨根问底，但最后还是松了口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方才说让折风、问情带我走，那江陵怎么办？”
非是林献自负，认为这场仗离了她不能打。
只是现在军心不稳，白日里的议事便能看出来现在祈军这边有多危险。
不仅底下的士兵士气衰竭，就连将军们都已然快要失去信心了。
那番情形连裴玄都快不能把控。
这样紧要关头，昭华却愿意放弃其他所有让她走。
原本还在想着如何回应林献先前那句话，却忽然间听她抛出了另一个问题。昭华定了定神，同她一样自觉忽略掉先前那个横在她们中间的问题，进而回了她后面那句话，“皇帝根本就没想让裴迁他们活着回去，江陵想要反败为胜太难了。”
“白日里我与裴迁商量了一下，前方再撑几日，另派些人前去遣散城中百姓。”
“既然连皇帝都没想过让这仗赢，那我们不妨便舍了江陵。”
她初说这话时，眼中神采奕奕，像是觉着自己出了个不错的招。只是说到后面，忽地垂下眼帘，语气变得落寞，“总好过如了那狗皇帝的愿，让这么多人死在这里……”
林献像是完全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到，语气平淡地往下问，“嗯，舍了江陵，然后呢？”
就像一个台下看戏的看客，随口问一句终章。
“然后……”
昭华一时之间顾不上伤感，顺着林献的话想下去，抿了抿唇，沉默住了。
对啊，然后呢？
不知道问情什么时候走到林献身旁来的，两人聊得入神，竟未察觉，还是现下他冷不丁插了句，才叫人看过去，“舍了江陵也舍延川，一路舍了定州吗？”
“其实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一路舍下去，等消息传回京城，皇上再想派兵驰援的时候可就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只是随意提一两点看法。
也不知这话哪里好笑，林献弯了弯嘴角，斜睨他一眼，眸子微微眯起的时候，倒将眉眼化的柔和些，“传回京城？”
她不甚在意地回怼道，“这仗随时都有可能输，到那时，便是我们不舍江陵也不行了。”
“届时梁军一路南下，只怕各处城池都要遭殃。萧嵇又怎么可能真的让这种事情发生？”
不知何时寒风又起，丝丝缕缕窜入衣襟内，冰冷刺骨。
林献垂眸，慢条斯理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显得几分散漫。
“所以这事压根就传不回京城，一旦江陵沦陷，藏在暗处的人，便会动手。”
“传回京城的只会是皇上派兵驰援，可惜终究晚来一步，数万将士不幸战死，江陵失守，幸而驰援的将士力挽狂澜，这才护住延川百姓。”
最终沦为史册上寥寥几笔。
少女的嗓音原是好听的，只是她说这话时不起半点波澜，更似一汪溪流徐徐下。
“我既能想到，问情你会想不到？”
其实昭华原也不该想不到这一点的，只是先前林献忽地问出这么一句来，反倒叫她往下想去，一时间便也忽略了这个可能。
既然已经想到这处，便也不难再猜测出，这支藏在暗处的军队不止灭梁军，想来也灭他们。
哪怕萧嵇想杀的不过裴玄几人，但是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他想要继续做他的圣明君主，便不能有任何威胁到他声名权势的人或物存在。
所以，进是注定打不过的梁军，退是要灭口的天子走狗。
昭华看着从一开始便猜到一切的林献，眸光复杂。
即便如此，还是跟着她来了。
到底是裴玄太好，还是……她对这世间压根儿就没有留恋？
昭华猜不明白也不敢猜，只是忽然间想起带林献走时，这人曾说过有朝一日她会后悔将她搅进来。
她那时自负不会有这一天。
如今却真的后悔将这人带到了江陵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