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天色早就暗了下来，营帐内外多是巡逻的士兵，时不时举着火把走过，一阵明灭。
连日以来的对战，大祈这边都落了下风，营中士气自然衰败。
即便是军中规矩森严，也难堵悠悠之口。
一队巡逻士兵被换下，无人问津的角落，聚了四五个盘腿坐下。
“照我说，这仗早没有打法了。再这样打下去，迟早是个输。”
“谁说不是呢？大梁那边昨日似乎又增兵了，咱们这连点供给都没有多的。”
听着他俩唉声叹气，另外两人神情自也带着几分低落。
其中一人似乎想到些什么，忽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往周边看了看，凑近些，做贼心虚似的，“我听说啊，皇帝压根就没打算让我们打赢这场仗。”
这个消息一出，可就不得了了。
没有援兵和供给，就连对战的人数都相差甚远，确实很容易让人觉得皇帝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也没打算要江陵这座城。
另外几人虽说心里头有些相信他这番话了，但到底也挣扎了一下，其中一人嗫嚅道，“……不能吧？皇帝他图什么啊？”
是啊，皇帝他图什么呢？
他们这么多人来此迎战守的可是他的国土、他的城池。
如今故意要他们输这一场，平白丢了城池、失了边防、损了不少将士，于他而言百害无一利，哪里值得？
这么一说，先前沉重气氛缓和些许，几人对这话露出些不甚在意来。
瞧见众人纷纷质疑模样，先前开口那人仿佛被踩着了尾巴，颇带些气急败坏的口气，“……怎么不可能？！我听说这场仗，皇帝故意推给小裴将军来打、默许裴将军驰援，为的就是让他们死在战场上。”
一时气急，没把控好语气，不免嚷嚷得大声了些。
他连忙缩缩脖子，气焰减弱几分，又往周遭瞧上几眼，发觉确实没什么人，这才转而恢复成先前那副姿态，看着围坐的几人一脸不可置信。
诚然，这个‘听说’带来的冲击不算小。……
裴氏二子骁勇善战，为大祈立下汗马功劳，身上背负军功无数，其长子裴玄更是被誉为战神。
而今却说，皇帝既不肯增兵也不肯出供给，是为了让这样两个人死在战场上……
“……为什么啊……”
他们大多都不是出于想要保家卫国的心态来的，只是朝廷征兵，无可奈何罢了。
来江陵以前，他们都在家中过着自己的日子，虽然平淡苦难，怎么也比到战场上缺胳膊少腿、更甚者丢了性命强。
曾经多少次京中也见过战神凯旋归来，与众邻里夹道欢迎，心中必然敬佩不已。
即便远在京都，也当晓得是有似裴玄这样的人镇守边关他们才得以安稳度日。
虽来时有怨恨、有不甘、有怯懦，却也只是痛骂朝廷罢了，视裴氏二子仍作英雄。
而今却说，天子自折羽翼，是为杀英雄。
“大抵缘于……功高盖主罢……”
一声叹息，掩尽万千无奈。
*
几人围聚的那顶营帐不远处的另一处营帐前，有两道倩影立，隐在黑暗里，几乎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久未开口，只是默默听着远处的声音。
待他们聊尽散去，其中一个将发挽起的女子神情有些恍惚，张了张嘴，却好半晌才出声，“……二小姐也这样认为么？”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身旁的女子先前又似乎是在想事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了句，“什么？”
萧若兰垂下眼睫，声音有些闷，言简意赅地提示道，“……功高盖主。”
少女回眸，应答如流，许了莫大的信任，“裴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眼神之中的坚决几乎要溢出。
似乎是被她这副认真的神情逗笑，萧若兰噙了抹温柔笑意在嘴边，应和道，“本宫自是知道行远和言川不会做出如此事来。”
只是……架不住君心如此啊。
她的父皇，不予半分信任于外人。
哪怕是她的夫婿。
许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她便也没提了。
自觉林献既与裴迁两情相悦，日后当然一起。
不料却还没等到日后，就已经见到裴家这样的处境。
怕将人姑娘吓走，她原想同人聊些松快点的东西，只是转而又是另一桩事压心头，不自觉便呢喃出，“也不知谢少师那边怎么样了……”
因此同忧愁。
边关久逢乱时，少有清明，今夜倒是空中悬了弯明月。
少女抬眼，入目便是皎洁月色。
“……不会有事的。”
那可是谢明非。
自以为宽慰，此心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