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前，新帝封赏了一众心腹与能臣。
大齐的新贵也如雨后春笋般，随那一道道封赏诏书的颁下而冒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独属于上元节的热闹才真正开始。
紧闭了几个时辰的甘露殿也终于被人打开，朝中肱骨从殿中走出，开始各自忙碌，准备明日大赦天下的典礼。
新的年号在新帝与臣子的商议中决出。
柳姒穿着松快的圆领袍，坐在案后重重吐出口浊气。
一双手按上她脖颈，熟练地揉按，缓解她的疲乏。
转首，谢晏眉眼依旧，目光柔和，静静站在她的身后：“大家累着了吧。”
登基前他们曾说过：他若做她的皇后，便不能再干预前朝政事。
方才甘露殿内议事时，他很自觉地离开，信守着承诺。
柳姒望着他。
他穿着一身正红色的衣袍，上绣凰鸟与牡丹，奢华至极。
这是他第一次穿这样华丽奢侈的衣裳，与他清冷的容貌并不相配，却不违和。
握住他搁在自己肩头的手，她道：“朕带皇后去个地方，可愿？”
谢晏闻言一怔。
皇后。
真是十分疏离的称呼啊，做了帝后果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了。
他眸光微动，压下心头涩意，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好。”
......
站在朱雀门上，门内是皇城，门外是热闹非凡的上京。
百姓们手持花灯，嬉游玩闹。
柳姒眸中映着璀璨的灯火，夜风轻吹动她的发，她对身侧之人开口：“皇后，其实朕解双生蛊昏迷之际，做了一场梦。
梦见一个郎君抱着一个女子的尸身同吃同住，同榻而眠；后来女子尸身不见，那郎君就成了个疯子，浑浑噩噩地度日。”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琢磨不透：“再后来，郎君找到了女子的尸首，与她成婚；却在新婚之夜服下毒药，与她合葬一口薄棺。”
话语随风而散，她也转首看他。
谢晏站在身侧，眸中水光闪动，竟是早已泪流满面。
她抬手抚上他颊上泪痕：“哭什么？不过一场梦而已，倒像是你亲自经历了一般。”
“念念......”
他嗫嚅着唇，又不知从何开口，颤抖的指尖覆上她手背。
柳姒轻笑：“怎得不唤我‘大家’了？”
霎时间，谢晏便明白她方才称他“皇后”，是在戏弄。
“念念。”他再也克制不住，上前展臂将她紧紧抱住，声音中带着哽咽，他难过极了，连话都说不出。
“我害怕。”
自古帝王无情，他害怕在她心中地位本就微弱的自己，会被她抛之脑后。
皇帝不可能只有他这一个皇后。
或许不消几月，后宫那些空置的殿宇里，就住满了新宠。
所以为了不被她厌弃，在这第一日，他就开始尽量做好一个合格的皇后。
他的要求不多，只想陪在她身边。
但人心是贪婪的，他也想她身边只他一个。
可她的心越来越广阔，装着天下，装着霸业，装着百姓；爱情对她不过闲来的慰藉，无足轻重。
他脸颊埋在她颈窝，隐隐能感受到湿润。
柳姒回抱他，喉间发紧：“谢竹君，那毒药......苦吗？”
环着她的胳膊缓缓收紧，谢晏声音嘶哑。
“苦。”
可那时他抱着她的尸身，一想到马上会生生世世和她在一起，就又觉得不苦了。
听罢，柳姒拍了拍他背脊，他会意地站直身，抱她的动作变作与她十指相握。
他眼尾泛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满是依恋。
指尖一动，她摸上他藏在衣襟下的颈环，暗自用力。
“咔哒”一声轻响。
那颈环从他脖颈上取下。
谢晏见状，面色蓦然惨白，指尖变得冰冷，抗拒着按住她手与那颈环。
“不要取下。”他祈求。
这颈环是他属于她的象征，如今她却将其取下，言下之意......
他不敢细想。
心口发颤，难言的恐慌向他袭来，窒息感将他淹没。
他又要失去她了吗......
这一次，他真的会死的。
那种绝望令他站立不稳，可柳姒强硬地将他手拿开，态度不容置喙。
“叮当——”
颈环被她掷地，滚落几圈躺在冰冷的地上。
谢晏的心也随那颈环沉入谷底，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只觉自己心痛得快要死了。
“谢竹君。”
她唤他。
不要，不要......
不要抛弃他。
他心中祈求着，耳边听见她说。
“我原谅你了。”
......
心跳慢了半拍，眼前的黑暗消失，身前依旧是她。
只见她看着城楼下的百姓，侧颊带着从未有过的释然，仿佛所有爱恨都随今夜的风而烟消云散。
她声音轻缓：“皇权之下终受人挟制，可皇权之上，却白骨累累。
重生后，我想尽办法报仇。
也确实做到了。”
仇人尸骨堆砌，她踩着他们的尸身坐上帝位。
“可我最想护住的几个人，却始终没有护住。阿娘死了，子宁也死了......”
柳承明被封为中山王，搬出皇宫幽禁在从前的凤阳公主府中。
她抚上身前城楼冰凉的砖石：“或许，这便是代价吧。”
“高处不胜寒，这个位子太冷、太寂寞，所以......”
她看他：“你得陪着我。”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强硬的命令，是谢晏求之不得的奢望。
全身冰冷的血被灌进暖流，他笑着落下泪。
“好。”
话音落下，漆黑的夜空突然发出一抹耀眼的光亮，紧接着“嘣——”的一声，尖长的鸣声传来。
抬首望向夜空。
“嘣嘣嘣——”
接二连三的光自夜空亮起，形成了五彩的图案，挂在空中转瞬即逝。
“这是三清观那些道士改良的。”柳姒开口，“好看吗？”
几年前的上元节，这东西也出现过一次，后来清净他们经过反复研究改良，才有了眼前的成就。
柳姒面上倒映着五颜六色的光彩，她勾起唇角：“这东西还取了个名字，叫烟......”
花。
话并未说完，因为谢晏低首堵住了她的唇。
他的吻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缠绵，温柔勾住她舌尖，含住她唇瓣舔舐；他们在唇齿间，都尝到了属于眼泪的苦涩。
夜色中，烟花下，身形相依，两颗伤痕累累的心难舍难分。
万籁俱静，一切归于平静。
宫人们远远跟在帝后身后不敢打搅，谢晏背着柳姒行于宫道上，缓步慢行，沐身月华。
她揽住他脖颈，面颊贴在他肩头，叹息着：“等天亮了还得颁发大赦天下的诏书，不吃些东西怎么行？”
“念念想吃什么？”
“既是上元，自当吃浮元子。”
“好。”
“唔，皇后方才哭了那么久，想必也饿了，不吃些吗？”
“......”
“哈哈哈哈！诶！别把我摔下去了，这可是死罪。”
“......”
“唉，如今皇后气性大了，说不得了。”
“......”
“竹君，今夜的月圆么？”
“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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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