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昨天谁最后一个走的？谁昨天最后一个从样品间出去的？”大家议论纷纷，互相询问。
“是我，我下班前离开的样品间。”万姿说，她脸色难看得比现场还惨淡几分。
昨天是她最后一个离开样品间的，就在下班时间，可是她一个下午都没开过水龙头，水是何时开的？
“有监控，外面走廊有监控，下班后是不是有人来过，调监控就知道了。”曹依依在后面提议。
“你是说，有人下了班后回来……故意的……”周雪犹豫着说了一句，立即又有人接话：“谁啊？这么缺德！”
被水浸泡的服装里，不仅有昨天那件最高档的高定样品服，还有其它的样品服，几乎囊括了这次戏剧节的所有服装。
男女主，男女配，还有群演的几套，一起十二套，是现今为止所有的成品。
万姿做事喜欢提前，从时间上来说，衣服还有时间重做，但重来一遍就是麻烦了。
还有成本，也是很难估量的，这场事故，来得很巧啊。
何泽慧直叹气：“早就说了装监控，姐夫非不肯，说在办公室里装，让人不舒服，这下好了，没法怪别人了。”
没法怪别人，这锅就不清不楚，只能设计部重做，重新弄。
曹依依从前台过来，对着人群中脸色铁青的万姿使眼色，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打电话给姐夫了，等他过来吧，这事损失算谁的？还有，到底责任该谁负？……”何泽慧分贝很大。
万姿去自己的办公室里，她没去想责任，而在想怎么解决。
不是没时间，而是……没面料了！
女主那套服装仅存的七米面料，昨天她签字给了魏源，而魏源刚才一看到满地水先叹了口长气，说他这几天灵感泉涌，昨天递上去的女主装初设计稿已经获得了季总允许，可以试做。
那块布料，昨天也已经被他打样裁剪，反复尝试，剩余的不够万姿再打样，只够他自己用……
布料很贵，是那种好几千一米的，从上到下全是手工，耗时良久，她如今就算重做，也找不到可以替代的。
“那个布料是三年前我去云贵那边一个布料厂买下的，很特别，染色配方也很特别，你帮我查查，看看这种云雾色的雪纺，原厂家是否还在。”
“我先打几个电话，等会你陪我去一趟布料市场，我们再找找现货。”
02
她把要做的事情吩咐下去，说完后没听见曹依依应声，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噘着嘴站着，一脸的不服和难过呢。
万姿默了默，问了句怎么了？
“这明明是有人在陷害你啊，就瞅准我们公司没有安装监控，可是走廊有啊，物业却说什么，昨晚下班后六点到晚上十点，大楼电路检修，也没有监控……”
曹依依有些愤慨，“这场水来得太蹊跷了。”
万姿不作声，是太蹊跷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可是，然后呢？
电路检修？她相信确有其事，但这也就更奇怪了。
电路检修，样品间仓库泡水，损失自然只能算她的，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有嘴也说不清。
“本来这两天要给季总那边看成品的，现在好了，啥都看不到了……”曹依依委屈得直想哭。
万姿沉默了几秒：“先做事吧，找不到雷同和替代的布料，才是真糟糕呢。”
她们还在说话，就听见外面何泽慧在门口很大声和姚浩然诉苦：“这可怎么办啊姐夫，是来得及重做，但损失算谁的？就怪你，不肯装监控，装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嘛。”
她打着电话，来来回回溜达，就找准了万姿的办公室门口，哪儿都不去，声音响亮得很。
一门之隔，曹依依忍不住啐了一口。
万姿叫来样板师傅，也叫来了另一个设计师，把活吩咐下去，北京三大布料市场，他们今天分开跑。
手头上的工作先放放，别的都等先找到布料再说。
她提着手包往外走时，何泽慧在门口大惊小怪：“万姿姐你去哪？这边一堆乱摊子还没收拾呢，你就又出去？”
万姿看见设计部的其他人，在样品间帮忙搬东西去会议室，看能否抢救过来一些残留。
也看见魏源身在其中，做事特别积极。
“有这么多人干活，就不差我们几个了，我先去找布料。”她淡淡回答，看了一眼何泽慧，“何总放心，这件事，我肯定会有个交代的。”
何泽慧看着万姿等人离开，吹了半声口哨，感觉不对，赶紧压了下去。
03
这一忙，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万姿连水都没喝一口，走得脚都断了，也没看到合适的。
京都轻纺城、万鑫轻纺市场、华祥轻纺市场、纺织批发市场、众人众轻纺市场……绕着海慧寺一大圈，万姿和曹依依全部跑了个遍，一无所获。
“万老师，我脚疼——”曹依依实在撑不住，踮着脚扶墙。
她的左右两只脚后脖子，都被打出了血泡，刚开始的水泡已经变成了血泡，又大又圆，红彤彤的。
万姿扶着她在一边坐下歇口气。
“找不到，北京没这种布料，连这里都没有，那别的市场就更没有了。”曹依依说，“我明天去一趟北边的清河，那边有个毛纺城，也许会有一些做轻纺布料的。”
万姿在低头看设计师和样板师傅给的消息，大家都是没结果，都跑了一天了。
“北京这么大，跑个两三天三四天都是正常的，你明天上午去一趟清河毛纺城，希望不大，但还是去看看，然后北边还有个小布料市场，你也去逛逛。”
她把地图链接发给曹依依，曹依依凑过去看，见万姿手机上工作群里的信息，已经是几十条未读，她偷偷瞥了万姿一眼。
从上午到刚才，何泽慧都在群里发牢骚，说着各种收拾样品间的辛苦，然后下面一水的累死了累死了之类的话。
没看还好，看了添堵，姚总也不跳出来帮忙说几句话，全程当死人。
“六点多了，你先回去吧，我去一趟东四那边的老牌服装店，这个布料染色偏古法，也许那边会有人知道。”
万姿起身，她捶了捶腿，坐下来觉得腿疼，站起来后更觉得疼了，膝盖和小腿都有点撑不住。
曹依依应了声，两人往停车场走去，她问：“万老师，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北京就是找不到这种布料呢？”
万姿挠挠头：“这很正常，不是如果，是大概率有可能，如果北京没有，我就去趟贵州。”
布料的来源地是贵州，那个厂家，万姿还记得。
04
接下来的几天，“万燃”气氛很微妙，万姿还是和曹依依等人满北京跑，结果也始终不好。
而办公室里，除了他们这里，其他都进展顺利，尤其是魏源的女主装，更是出人意料的顺利。
他用层层叠叠的原布料，做成堆花裙摆，和万姿的镶满小碎珠子的设计完全不同，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简单大方，但都得到了季齐的大力肯定。
他的第一版设计，很顺利通过了初考，进入到细节修改的第二版环节。
季齐和许欢宴都被陆景明找了聊天，两个男人都很直男，觉得这件事不会影响到真正订单的，季齐则认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拿公司利益开玩笑的。
而许欢宴则更直接了，他告诉陆景明：“何泽慧就是个想要钱的肤浅女人，放心，我敲打敲打，她就知道得失轻重了。”
至于怎么敲打，许大少没说，陆景明也没细问。
他的话已经说了，没有证据的事情，很多时候只能认哑巴亏。
而从浙江、广东、福建等各地布料合作商那边传来的消息，都没有这种布料。
这种布料布染双绝，只存在于贵州古镇某小厂里，产量不大，但厂子还在。
“万燃”的办公室里安静了许多，何泽慧甚至和许欢宴去了一趟普吉岛，直到万姿启程去贵州，她还没回。
万姿启程的时间，正好是周末一早，北京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东方很早就出现了朝霞。
她在机场等曹依依，小助理跑过来的时候，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跑那么急做什么？”万姿无奈，“还有一个小时，来得及。”
“不是不是……”曹依依喘得像在拉风箱，她举着手机怼到万姿眼皮底下，“你看余组长和我的聊天记录。”
万姿接过手机，单聊窗口上，余组长说得很含蓄，并一再要求保密，看完立即删除。
——那天清扫样品间时，我听到何总和魏设私底下说了句都搞定了。
——然后，在他们那个组的小群会议上，他们无意提到过一次在大连的见面。
——我觉得他们之前见过面，魏设不是何总说的招聘来的，而是何总自己找过来的。
——还有一件事，昨天你们都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何总已经和孔老板那边签订了另一份合同，不涉及戏剧节，而是另一份贴牌订单，何总改了生产商，姚总也知道。
唯独万姿不知道……
不是设计订单，姚浩然很聪明地避开了表妹，来了个暗度陈仓。
曹依依在一边惴惴不安看着万姿，她没见过万姿的脸色这么难看。
过了好半晌，万姿把手机还给她，提起小行李箱往前走，“万姿姐——”曹依依喊了一句，没叫万总和万老师。
万姿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很低，但曹依依还是都听清楚了。
“你说，就一个年盈利百多万的小公司，不想着做事，光想着内斗，有什么意思呢？”
05
曹依依心里一阵难过，她顺着万姿的目光，看向不远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一个知名品牌，也是服装，正在播放着春季新品的广告。
五彩的屏幕光投射在万姿眼睛里，她的眼波也仿佛拥有了彩虹。
万姿往前走了好几步，凝神伫立了许久，眼底深处那抹黯淡褪去，重新恢复镇定。
她回北京已经五个月，在“万燃”四个月，处处受限制，经常被掣肘。
这个她和表哥一起创建起来的品牌，已经不再是最早的模样，人浮于事，打鱼的人不多，天天都在晒网。
她本来以为，经历过上次生厂商的风波后，会太平一段日子，却不料风波并没有随之停歇，中场休息后，就卷土重来。
她只想做事，不想搞事，不想要有内斗，只想让“万燃”上个大台阶，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服装公司，这是她的野心，也是她的梦想。
可就现在这样，分分钟没搞死别人，先搞死自己。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何泽慧这种人，也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姚浩然为什么当真不管。
别说一个小公司，就算是一个大公司，如果心不齐，那也是撑不了多久的……
不对，也许不是心不齐，而是人家只和她心不齐！
这次，万姿不打算再听表哥怎么说了，他总是有理由，而理由这东西，最是唬人。
嫂子的身体不好，孕期情绪不稳定，姚浩然硬了没多久的骨头，很快就再度软成了泥。
亲情和爱情让表哥左右为难，她尽量体谅，却没法一让再让。
那是姚浩然的小姨子，不是她的，她没道理牺牲自己去当炮灰，那不是做事，是送死。
万姿把行李放入安检运送带上，张开手给安检员检查，漫不经心地，很随意地，问了曹依依一句话。
“曹依依，如果我独立出来，离开‘万燃’，你跟不跟我走？”
她等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回应，抬头看了一眼，突然吓了一跳。
曹依依正好穿上从运送带里拿出来的大衣，扣子都没扣，人就跳了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
“当然跟，不让跟都不行，我早就想走了，这里做得太憋屈了。”
万姿忍不住笑，用手里的机票打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站好，走吧。”
“先把事做好，账，等我们回来——慢慢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