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风吹拂着门前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叮叮当当，有些悦耳又有些杂乱，就和苏纸此时的心情一样。
终于毕业了，但……
她托着腮帮子，坐在画框前，有些痴迷地打量着面前这张女人的半身像。
她的基本功无疑是极为扎实的，侧坐的女人自然而又端庄，散落的长裙上，暗纹、花边，哪怕一处细小的衣褶都清晰可见，金色的长发被精心扎起，绕过一侧雪白的脖颈垂落到胸前，上面有细小的花蕊点缀。
可与如此繁复的细节毫不相搭的，是本应画上如天仙般优雅而又精致脸庞的地方，却诡异地空了出来。
最该画得地方没能着笔，这对于一幅画的破坏是决定性的，可苏纸就好似已经画完了般，打量了几眼后，就把它收了起来。
洗笔间，叮铃铃——
一阵风铃跳动的声音，随之进来的是一个美丽女子，她有着金色的长发，穿着一身浅粉色的长裙，和画像中的女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有一张同样娇俏可人的脸，细眉紧锁，带着肉眼可见的不安感。
苏纸迎了上去，她的唇角扬着收不住的笑意，正打算询问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来她这里时，就注意到了舒希不太明媚的神情。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改口问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脸色并不好，如果需要休息，我扶你到我的房间。”
这间小屋是苏纸和舒希一起租下的，她们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只是最近，舒希不常回来了，她的房间也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现如今，大家也都毕业了，苏纸听闻了舒希可能要和男朋友一起去外地发展，某种意义上说，她们也该告别了。
苏纸的瞳孔黯淡了几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的手虚握了一下。
“……不用，我就在这里说完吧。”
舒希柔和的声音传来，却是拒绝的语调，她的头垂地低低的，原本柔顺的长发如今也变得有些杂乱，随意的散落而下。
苏纸有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原先她是以为舒希是来和她告别的，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那我去给你倒一杯茶，你不要着急，慢慢说。”苏纸舔了舔唇，尝试着缓和一下气氛，但砰砰直跳的内心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感受。
“不用麻烦了……”
舒希的唇颤抖着，她有些僵硬地又重复了一遍，而后终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抬起头，直视着苏纸，用一种苏纸至今都忘不了的语气，朝她轻声道，
“苏纸，我怀孕了。”
苏纸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爆炸了一般，她呆立在原地，瞪大了眼睛，四肢仿佛都失去了知觉般麻木不仁，很久又或许没有多久，她才恢复了感知，木然地问道：
“他人呢？”
“他跑掉了，是不告而别，但……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在当时、当时犯下了那个错误后，他就不知去向了，我原本以为会没关系的……”
“我……”
“舒希！！！”
苏纸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三两步的就到了她的身前，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眼神中有愤怒有悲伤，她低声道，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怎么能和他做出这种事！更别说，你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别人会怎么看你，你的未来要怎么办啊，舒希——！”
“打掉，去把它打掉，算我求你了，我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我来出钱，好吗？”
苏纸就差给她跪下了，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漫上了她的眼眶，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严厉地批评她，知晓这件事，最难受的莫过于舒希自己，但苏纸必须摆出毫无怜悯、足够坚定的态度，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不行……”
舒希不知什么时候也哭了出来，她过来一路上装了许久的镇定，还是在苏纸不可置信地眼神中冰雪消融了，她一手捂着眼睛，沙哑地回应道。
“为什么？难不成这样你还对他还有感情，你这个猪脑子，你……”
“苏纸，我信仰梵风教。”
舒希的一句话就把苏纸打下了冰冷的地窖，彻骨的寒意渗入了苏纸的身躯，她缓缓松开了舒希，看着舒希用一种绝望的语调继续道，
“梵风教，是不允许堕胎的。”
苏纸一步步地往后退，而后，她发了疯一般，猛地将脚边的画架踹到了地上，而后，她像一只困兽一般，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踱步，嘴中，是抑制不住的低吼，
“信仰？！你现在还惦记着你那什么狗屁信仰？！它有什么用？它能当饭吃？它能帮你喂养孩子？它能让你不受世俗的歧视？它能……”
“苏纸。”
舒希叫住了她，她的声音温和中带着压抑，她勉力地控制了面容，嘴角抽动般提了起来，眼泪打在一张一合的唇瓣，她边哭边笑道，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马上要走了，应该你告别了。”
“……走？你，去哪？”
苏纸后知后觉地涌现出了恐惧感，她看向舒希朝着她静静微笑的脸，就好像，她已经看淡了一切一般。
她的男朋友家境不错，但她自己并没有多少余钱，少有的存款，如今也所剩不多。
离开这里，她没有地方可以去，除了——
舒希没有继续解释，她摆了摆头，转过身，不再理会苏纸的任何喊叫，径直朝着远方走去，背影，被缓缓拉长。
苏纸呆在了原地，一秒，两秒……她迈步跨过倒塌的画架，朝着那个现在还沐浴在阳光下的背影跑去。
“等等，阿希你——”
她一把抓住了面前的身影，触碰间的实感，让她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她缓缓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张美丽却已是了无生气的脸。
她伸出手，轻轻地捧起了这张面孔，她是如此的清晰动人，她不敢画下这张面孔，她怕画下后，自己就彻底出不去了。
她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苏纸总是苦笑着想道，她早晚会失去她的，但不应该，是这一种“失去”——
“把孩子留下来，就在这里，我和你一起养，好吗？”
“不，你不应该因为我……”
“舒希——！”
苏纸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那是无可抑制的恐惧、害怕，和她紧紧握着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一定会跟着你离开——！”
看着舒希不断睁大的眼眸和难以置信的神情，苏纸知道这有些卑鄙，但她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啊，她——
“我喜欢你，是不同于朋友的喜欢。”
她的嘴角蠕动了一下，吞下了后面一连不合时宜的话，最终，她淡淡道，
“你……来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