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变故让一旁百露和扬帆猝不及防，扬帆下意识想要冲过去，却被百露牢牢地拽住了。
“难道说，你已经……”百露一字一句地质问道，眼睛死死地盯着斗篷下的身影。
空气安静了片刻，无人作答，百露吞了一口唾沫，被汗水浸湿的掌心抚到胸前，三个字异常清晰地吐出：
“为什么？”
这句话，问的不是衍，而是他背后的人，假使衍的清醒只是他伪装出来勾引人上钩的假象，那么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无数纷杂的思绪从百露的脑海中拂过，她反复粗重地呼吸着，想以强迫的手段让自己冷静下来时，扬帆挣脱了她的手臂。
“冷静，只要轮回还在继续，宁静她就可以……”百露低下头，尝试着开导扬帆不要冲动，然而很快，意识到什么的她立马噤了声。
她和扬帆就这么四目相对地对视着，出人意料的是，哪怕在此刻，扬帆的瞳孔依旧很清亮，就和他平时一样……
不，也不太一样，没有了往日的慵钝，百露能感受到，他此刻变得异常地清醒，缓缓开口道：
“没错，如果轮回继续，宁静就可以复活，但，我们是为了离开轮回而来的。”
在他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众人的视角里，原先好似变成人类的衍身体逐渐虚化，黑色的污浊的水流覆盖上他的表面，缓缓将他包裹。
是的，如百露最坏的猜想那般，衍……根本就不曾清醒，他或许再也不会醒来了，一切都只是那个人拙劣的玩笑。
扬帆不再看她了，他猛地抽开身子，冲了过去！
百露想要制止他，或者说，最起码商量好一个对策……尽管她心知，失去了最关键，拥有扭转能力的宁静时，他们这一盘游戏，几乎已经是必输了。
不……苦笑出现在百露的嘴角，她的神情很无奈亦夹杂着浓浓的无力，输或者赢，还有意义吗？
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地玩这场游戏。
先回来，扬帆！
她想这样喊，可话正打算说出口的刹那，她又忽得似心灵感应一般，听到了他的回话——
他又何尝不知一切都是骗局的可能，他虽然迟钝、憨厚，可哪一次不是他的突发奇想，点破了固定思维下的迷雾。
他其实很精明，想法亦是独到，他深知被愚弄的可能，但如此万念俱灰的局面下，他还是想赌一波对面信守承诺的可能。
如果成功，至少，百露能出去。
哪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轮回继续。
轮回……
扬帆舔了口酸涩的唇面，嘴角微抿，他曾以为自己没有改变。
但轮回，是会让人麻木的。
……他无法说出自己亲眼目睹宁静之死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为宁静的死感到震撼、感到心颤，可又……带着那么些似有若无的无所谓。
他清楚是为什么，轮回的本身使他们失去了对死亡的敬畏。
无声无息间改变着他们身为人的认知，让一步步地朝着真正的怪物靠拢。
既恐怖，又……让人轻松？
尤其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除去宁静不在，逆转无法使用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问题就是——水元素已然耗尽了。
为了一击让衍不再动弹，百露抽空了场地中所有能用的水，制造这场大爆炸。
只有他们两人能攻击到衍，所以——
扬帆勾了下唇，轻笑了一下。
都说啊，本心是最不重要的，人与人的交际看得是行为，如果他难以对宁静之死附上一个合适的情绪，那么就用行为来作证他最初也是最真实的感触。
无形的刀刃缓缓伸出，这一次，切割的对象不再是别人。
而是，他自己。
伴随着刀刃的切割，他的躯壳从头颅开始，到脸，到脖颈，到胸腔，到下肢……一寸寸地撕裂开来，失去控制的血液喷涌而出，在半空炸出一道又一道的血花。
他低垂下分裂的眼眸，张开裸露出白骨的双臂，对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衍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这个动作不代表任何，只是对四人中的最后一位，背负最轻也是最重的一位，做出了轻声的警示。
……百露望着眼前的一幕，脑中唯有空白，杂音被层层隔绝。
她无法再思考任何，无论出于哪种，按照扬帆所期望的行动，才是她唯一能做的。
来自寒冬的技能汇聚掌心，轻轻捧起面前已碎成一地的血块之人散逸的血花，她将那些血花凝聚，遵照那人的动作，死死地将位于中心的衍包裹。
原本血色洪流化作冰霜，覆于他的躯壳之上，将他冰封，在血冰碎裂之前，他都将无法行动。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百露心中暗念，剩余的血色在掌中凝结成冰锥，现在的衍还没完全阴影化，并不具有百分百免伤的能力，也就是说，只要遭到足以近乎湮灭形体的攻击，他依旧会消亡。
百露打算凝一排极大、极尖的冰锥，将衍绝大部分形体分割撕裂。
可剩余的血液不够了……她没有任何的犹豫，沉色的眼眸看向了自己的手臂，就在她要用冰锥穿刺腕间之时。
突然，一声枪响——
“碰——轰隆！！！”
巨大的榴弹带着不真实的热浪与火焰朝着衍的本体袭来时，百露瞬间慌了，他人的攻击非但不能对衍造成伤害，反而只会破坏扬帆用命凝成的血冰！
她尽可能地尝试阻止，或者提前引爆，但无济于事，那颗子弹的速度太快了，带着毁灭的光芒……！
伴随着响彻大厅的震动之声，熟悉的热浪与滚烫的蒸汽袭来，将百露重重地吹飞了出去，她在地上连连打了几个滚，却在触地后，不顾身上灼烧的伤痕，又马不停蹄地爬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盯着火光绽开烟雾环绕的位置。
血色的水汽蒸腾，烟雾缓缓散开……
烟雾的背后，熟悉的人影消失了。
再也没有什么黑色的人站在正中心，而他的脚边，只有那些残余的深红色血痕似乎依旧在昭示先前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迟疑的疑问，百露停滞的大脑缓慢重启，她终于记忆中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她听过这种响声，熟悉的两下，那时她还在隔壁的房间里，与扬帆与宁静久别重逢，笑意晏晏。
她的心砰砰直跳，猛地侧过头去，想去寻找那个最后开枪的人，可目光划过人群，她什么也没找到。
她自嘲地低笑一声，垂下脑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
另一边，扎着单马尾的少女在一墙之隔的地上剧烈翻滚着，原先手中的银色长枪被丢到了一边，她的脸上附着着奇怪的阴影。
……和原先大厅中心的一模一样。
“蓝子悠”缓缓扯下脸上的阴影，呼吸急促却又带着明显的笑意。
“你是对的。”
小阴影看向了她，伸出的一小截触手动了动，好似骄傲地抬起了下头。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重新低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