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下从未幻想过这般不可思议的事。
在乘坐出租车返回公寓途中。
时间竟然倒转至她上车前的这一刻。
“……小雪，我们走吧。”
由比滨说着同样的话，如十几分钟前迈出相似的两步。
但雪之下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由比滨因此回头张望，再次呼唤：“小雪？”
雪之下很清楚的感受到，这不是错觉或既视感，自己也没沾染酒精不存在喝醉的情况。
她无法理解脑中多出的这段记忆，身体轻微发颤，慌乱的气息难以抑制的从唇间呼出：
“……嗯？”
由比滨以为她有些困乏而走神了，便快速说了一遍“司机在等我们”。
但她不经意看见了雪之下糟糕的脸色，完全不像犯困一般瞌睡，相反，雪之下竟然瞪大双眸，近乎陷入恐慌之中。
由比滨关心道：“小雪你怎么了？”
乘坐车辆返回的记忆无比清晰，雪之下只感觉头脑发胀，空间扭转引发体感错乱，让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眩晕。
【放轻松，试着深呼吸……】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脑海中响起。
这仿佛魔法般令人安心的嗓音，竟然真的减缓了雪之下的眩晕感。
【你的权限已激活，我将辅助你，应对当前的异常。】
雪之下稍微调整好呼吸，对身旁的好友说道：“我没事。”
由比滨又关切询问了几句，得到了相似的回复，便不再深究。
在一色奇怪的注视下，两人终于上了车。
出租车很快进入平稳行驶的状态。
车内无声。
由比滨和雪之下都没说话，一色也跟着保持安静。
略显沉闷的气氛持续了五分钟左右。
闭目养神的雪之下突然睁开眼。
从精致的手提包里取出手机。
屏幕亮起白光，映照在少女充满惊疑的脸庞。
指尖连续划过触摸屏的表面，很快停留在了一个联系人名称上。
她一连串的动静，引起了中间座位由比滨的注意。
眼眸好奇一瞥，便看到对方手机上显示着“北诺”的名字。
由比滨顿时挪不开眼了。
难道雪之下打算现在联系北诺？
可是已经是凌晨，这个时候联系对方很奇怪啊。
由比滨不说话，渐渐屏住了呼吸。
雪之下的指尖悬在拨通键几厘米的位置，眼眸牢牢盯着屏幕，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从她上车到现在。
雪之下表面不动声色。
内心的声音却激烈涌动着。
刚才所听见的声音，直达她的脑海。
【做的很好，四处声张只会干扰片场录制，通过刚才两次简短的时间回溯，您应该理解了现状。】
紧闭双眼的雪之下精神恍惚。
就在奇怪声音出现的几分钟里，每当她询问由比滨：有没有听见北诺的声音。
整个世界都会突然陷入停滞。
然后在雪之下保持清醒的情况下时空逆转。
两次询问的时机各不相同，但结局无一例外。
雪之下雪乃深刻认识到了这种无力感，便不再多嘴，装作正常的状态上了车。
之后，她开始从头脑层面与对方交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用他的声音跟我对话？”
【我按顺序为您解答疑问。】
【我是该片场的智能人格模拟系统。】
【之所以采用员工北诺的声音，只是出于便利性考虑，以便安抚您的情绪，实际效果也得到了证实。】
“员工？这是什么意思？”
【员工，即参演员工，其任务是录制素材。】
【正在传入片场录制等相关信息……】
一段接一段的文字与影像，快速融入雪之下的意识。
不过片刻，她便知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只为被他人观测而存在……”
“如果人气值耗尽，世界就会化为虚无？！”
即便少女闭合着美眸，此时她细长的睫毛在颤抖，琼鼻呼出的气息不可抑制的开始慌乱。
【请您保持冷静。】
【按照当前人气值的积累，该片场的留存时间远超您的认知范围，因此不必担心。】
雪之下听完，稍微舒展开了眉头。
但她还有其他重要的信息需要消化。
“录制结束，世界会进入封存状态，直到员工积攒足够的人气值，并且买下世界……”
“等一下，封存是什么意思？”雪之下并没有接受到相关的影像。
【封存，即整个世界陷入停滞，冻结所有人的意识。】
【请放心，冻结状态不会带来负面影响。】
雪之下的额头逐渐冒出细汗，默默在心中再次发问：
“通常情况下，我与其他人都无法‘清醒过来’，所以现在发生了什么？”
【您的权限不足，我无法进行详细的回答。】
【您当前的首要任务是尽快完成录制。】
“让我来录制……难道是让我配合他？”
【不对，员工北诺已离开当前片场，录制任务全权由您负责。】
“离开？什么意思？”雪之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指员工北诺不存在该世界。】
雪之下手心一紧，心底的声音在发颤：
“怎、怎么可能？昨天我还跟他有过通话，就算是今天，由比滨也在教室里见到了他，怎么可能不存在？”
【按照系统提供的记录，员工北诺，于27分32秒前离开。】
【这是确凿的事实，否则您的权限也不会被激活。】
纵使系统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雪之下也不愿轻易相信。
她忍不住翻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联系北诺来证明这点。
但指尖滑动至通讯页面时，雪之下多出了几分顾虑：
“系统，你该不会阻止我拨通电话吧？”
【您当前行为符合逻辑，因此我无权干涉。】
雪之下很是疑惑：“符合逻辑？我刚才询问由比滨的时候，难道就不符合吗？”
【没错，您当时说话极为惶恐，只会让观众认为您产生了幻听，并让由比滨结衣情绪混乱。】
【在缺失员工北诺的特殊情况下，系统有必要主动使用时间回溯，以此避免任何引发素材损坏的可能性。】
确实如此，她当时完全慌了神，稍微回想一下自己的反应，只会让人觉得奇怪。
但她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劲：“我现在突然拨打他的电话，不应该也属于相似的情况吗？”
【两者并不相同，您在昨天外出时，曾说过：下次会主动联系对方。】
【因此您有合理的动机拨通电话。】
【只不过，您现在的心理活动为“想要确认对方还存在于世，而急冲冲想打电话证实”，这实在过于跳脱，不符合常理。】
【倘若需要使用该素材，您必须另外补充一段合适的思绪。】
【根据您的性格，可以参考如下心理活动：】
【“因为今晚的委托有重大进展，想第一时间通过电话炫耀自己，顺带不经意间夸赞对方提供了有效的情报，并拐弯抹角地表示感谢，最后温柔的说一句晚安。”】
“……”
雪之下当场听懵了。
系统站在了一个理性且客观的角度，给出的反馈过于正确。
以至于让她无法反驳。
而且，自己的内心被窥探的一清二楚。
“你真的不是他？如果故意用奇怪的语调捉弄我，一定饶不了你！”
【看来你产生了误解，不过在我解释之前，需要提醒您一下。】
【由比滨结衣已经盯你很久了。】
雪之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转头一看。
由比滨正满脸心虚且好奇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两位少女四目相对。
双方眼眸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惊慌，紧接着转为了尴尬。
一秒后，各自飞快地撇过头。
雪之下慌慌张张缩回手，指尖本就靠近拨通按键，这下不出意料的发生了误触。
但她没有察觉这点，与邻座的由比滨一同陷入了自我怀疑。
被看到了……刚才一直在和系统对话，由比滨同学一定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小雪……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瞥见而已，这样解释应该行得通……啊，但是好尴尬……
正当双方都觉得难为情的时候。
沉闷的车厢内，突然传来一段标准语言播报：
“您拨打的电话处于信号无法到达的地方，或者是没有电源，所以无法接——”
即便雪之下的手机并非免提模式，但狭小的空间里，这熟悉的声音非常具有辨识度。
两人瞬间明白。
误触了。
而且北诺的电话无法拨通。
雪之下听到手机传来动静那一刻，又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挂断。
坐在最里边的一色探来视线，随口问了一句。
但由比滨笑了笑，说了句“没什么哦”算是糊弄过去了。
雪之下感受着僵硬氛围，实在说不出话。
模仿北诺声线的系统再度发声：
【刚才的素材勉强合格，观众看到后一定会有所波动。】
对于这唯利是图的古怪系统，雪之下着实无能为力。
不过好歹缓解了她的尴尬情绪。
少女在心中默念：“这个世界如此广阔，为什么要聚焦我和身边的人？”
雪之下简单了解到系统的运作过程，无非是观测整个空间的动向，截取值得加工的画面素材，最后投放至其他时空，从中收割人气值。
可是为什么是她？
【很简单。】
【因为你们的故事可以收割人气值。】
嗯，白问了。
雪之下更加讨厌系统模仿北诺的声线。
那听上去极为相似的口吻，无不流露出非人一般的冷漠。
“既然你是来辅助我的，那么立刻换一个声音与我交谈！”
【命令已接收……】
【请问您需要替换成谁的声音？】
“除了我认识的熟人。”雪之下无法忍受头脑中传来身边人的嗓音。
【确认完毕……正在替换新闻播报员的声音……】
【请问您是否认可当前声音？】
她的脑海中传来了一位成熟女性的标准嗓音。
这至少比之前要好适应。
接下来一段时间。
雪之下在车上询问了许多重要信息，初步理解了片场的现状。
其核心问题，便是北诺离开了片场。
并且在此期间，片场遭受了空间波动，干扰系统的正常运转之外，还可能引发严重的全面崩溃。
因此，她需要尽快结束录制。
提前封存这个世界，从而逼停“世界投影”，消除可能引发的负面影响。
雪之下快速找出了其中的关键问题：
“等一下，他……会回来吧？这些天的记录非常有规律，他很可能过一会就回归，难道不是吗？”
【规律并非绝对可信，根据另一座片场传递的数据，其录制进程即将结束。】
【且历史档案中，存在员工主动抛弃世界的案例，因此可判断，员工北诺回归概率极低。】
“不……不对，为什么他会选择离开？”
【经过系统推测，员工北诺很可能厌倦了当前片场。】
厌倦了？
雪之下浑身一颤，无法接受系统的分析，心中仿佛快要爆发了一般质问道：
“凭什么这么说？！系统最多能识别情绪，却无法解构人心，否则也用不着观测人类！”
【您说的没错，系统意识可以大致模拟人类，但为了保障系统意志的统一性，以及防范人类意识的自我毁灭风险，系统永久排斥深度理解人类。】
【但刚才的分析，并非毫无依据。】
【员工北诺，已提前完成系统的指标，并且融合了完整灵魂，属于非常特殊的个例。】
【凭借他的智识与胆量，可以搜寻等级更高的片场，完全没必要停留在当前世界。】
【毕竟停滞不前的员工，无法创造价值。】
雪之下只听到一半。
刚才还想要激烈反驳的心情，顿时坠入了冰冷的深海。
正因为北诺回归存在不确定性。
系统才安排了最稳妥的方案。
【有理由相信，员工北诺主动踏入“世界投影”，便是为了尽快接触新的世界。】
【如此具有积极性的员工，系统颇为欣赏……】
“够了！”
少女紧握着手，指甲用力刺痛了掌心。
【已暂停解释，建议您平复一下情绪。】
雪之下的手边传来一阵温热。
原来是由比滨伸手，搭在了少女的颤抖的手背上。
“小雪，那个……不用太在意，小北可能习惯了晚上关掉手机。”
如果只是碰巧关机，那该多好？
可是……由比滨同学，事情远比这糟糕……
对方关切的声音很难起到作用，但雪之下还是挤出一个微笑：
“嗯，我知道。”
由比滨收回手，内心松了口气，思绪却纷扰不断。
自己主动安抚竞争对手……难道不自觉选择放弃了吗……就这样输给小雪……真的好吗……
“学姐们已经困了吧。”一色无可避免的察觉到了，身旁这两位学姐有些精神不振，“刚好快到公寓了，今晚原定的睡衣派对还是取消吧。”
由比滨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认为。”
“好的。”雪之下轻声应道。
过了一会，出租车缓缓停靠在路边。
三人顺利返回了公寓。
她们各自换下高档礼服，并且洗漱完毕。
在一色彩羽的百般要求下，三人一同睡在雪之下的房间。
雪之下作为主人，自然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地上则是紧挨着两床地铺。
害怕寂寞的一色表示：“绝对不允许有人单独睡在客厅，那样太孤独了。”
雪之下包容了学妹的小任性，由比滨与一色紧靠着睡在一起。
很快，房间里的灯彻底暗了。
难得遇到这间房同时睡下三个人，雪之下本应该有些不适应才对。
可现在，她真想就这样疲惫的睡去。
等到明天到来，说不定一切都安然无恙。
偏偏系统的声音再度传来：
【通过您刚才的情绪波动，您大概率希望重新见到员工北诺，请问判断是否准确？】
躲在被窝里的雪之下，并未闭上双眼，而是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她从内心回答道：“系统，这样不公平吧？”
【请问您是指哪方面？】
“他能使用时间回溯干涉整个世界，但我和其他人都无力反抗。”
“也就是说，我现在对他的思念，很可能是他刻意塑造出来的。”
“所以不公平啊。”
从接触系统到现在，雪之下思考了很多。
令她尤为在意的，便是北诺到底借助时间回溯做了些什么。
【对于您的提问，我的回答是：公平。】
【员工北诺经由系统严苛筛选，基本不存在人类认知中为非作歹的品行。】
【另外，无论是您还是其他员工，均受限于系统的监管和保护。】
【如果您仍然对员工北诺的行动产生了怀疑。】
【那么您可以翻阅自身留存的回溯记忆。】
【请问是否读取记忆？】
雪之下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但逐渐变为了坚定神色。
她想知道。
北诺到底掩藏了什么？
“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