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灵舟在摇摇晃晃中靠近了栾海。
栾海位于妖魔与人族交界处，是最混乱的一片地方。长长的海岸线绕过无数山脉，临海处黑潮蔓延，像灭顶的乌云。
接连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行至此处，灵舟上的妖魔都松了一口气。
顾宸舟坐在后厨边，屯屯鼠不安地缩在他的袖子里，越接近栾海，它就越不安。鼻尖飘来海的腥味，顾宸舟动了动，侧过脸，透过木门窄仄的缝隙，望着外面一望无际的大海。
黑色的。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海，和前世的海不一样，似乎海面下藏着什么怪异又荒诞的东西。
猛烈的罡风掀起海浪，翻腾的像是要把天撕裂了。
这种程度的风已经算是修真界的自然灾害了，挟持他们的妖魔嘟囔着将灵舟上的门窗都封紧，光线暗淡下来，他也没办法看到外面了。
防御阵闪着淡淡的金光，偶尔暗淡下来，灵舟必是遭受重创。
在防御阵破开一个口子，将灵舟上的一只蝎子精卷下去碾成碎渣之后，顾宸舟的心就沉了下去。
破开的口子虽然被合力补上了，但外界恶劣的天气已经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嬴岚站在甲板前方，她眼前的天空已然被密密麻麻的闪电占据，不远处激烈的战斗不时将天空映成白昼，白光之下，一艘庞大威严的灵舟正伫立在天边。
九天之上，化神之战，更是不容喘息，顾宸舟仰起脖子，只觉得眼前都是绚烂的青色光芒，凶煞之气在缠斗中冲向四周，被影响到的人早就杀的热血沸腾。
飘动的业家旗帜周围是厮杀的人群，无数弟子由天而降，与妖魔缠斗一起。
不断有人攻上来，她们所在的灵舟被迫降落在海面上，厮杀声越来越像是在耳边。
顾宸舟被关押在最后方，他的旁边是陷入昏迷的业琛和深受重伤的嬴岚。
战力最高的人状况最凄惨。
嬴岚的手臂被折断了，她紧紧皱着眉，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像是下雨似的。她就这样靠坐在一边，血迹静默地从她坐着的地方慢慢洇湿地板。
就在外边的厮杀声慢慢降低的时候，一声巨响突然在灵舟上炸开，顾宸舟猛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噼里啪啦的折断声是火势蔓延的动静，四处逃窜的脚步声和哀嚎声交织着，百米开外的地方，轰的一声坍塌下去，他前天清理过的舱门被完全炸开，整个灵舟都开始摇晃。
顾宸舟拼命将业琛摇晃醒，这个时候也没人关注她们了，都是逃命要紧。
屯屯鼠却急躁地叫了几声，从他领子里钻出来，咬着他的衣领不停地往一个方向拽。
顾宸舟不明所以，跟着它望向甲板的下一刻，就完完全全地愣在了原地。
在她们的侧前方，有一个人，一动不动的，身体就砸在灵舟前方即将被摧毁的控制台边。
他几乎难以控制地迈出脚步，走到她跟前去看她的脸。
是业灵运。
他抖着手去试探呼吸，身后业琛的声音还带着点飘忽，他撑着嬴岚往前走：“死不了，反倒是我们，再不走，等她醒来一个都跑不了。”
身躯旁边燃烧的青色火焰似乎要将这片区域都覆盖，如果放任下去，烧毁是迟早的事儿。
“你不会想救她吧？”
明显的玩笑语气，顾宸舟却转过头，“可以吗？”
这下轮到业琛顿住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真是个傻子。”
“你们先走吧。”顾宸舟看着她们，他眼睛里闪过很淡的金色光芒，接着手中出现了一根凤凰尾羽。
屯屯鼠近乎不满地叫了一声，小脚踩了踩顾宸舟的肩膀，出溜一下钻下去，咬住那根尾羽，死死不放。
“...对不起。”
他别开脸，“违背天道誓言是我的原因，金凤尾羽有涅盘之力，你带走吧。”
这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也是他保命的底牌，就这样给了业琛。
业琛知道这根羽毛分量有多重，再说他也不至于鼠口夺食，面无表情道：“不用了，挨一下劈死不了，还少一个拖累，值了。”
顾宸舟愣愣的看着他，业琛看起来很嫌弃这根羽毛，也可能是他给出的补偿不够格，于是他很快地将东西收回，有点局促地移开了眼神。
*
天空上不断有像火球一样的东西砸下来，烧焦的区域已经不能支撑人走过去了，轻轻一踩，塌掉的木板就喀嚓一声碎掉，坠入海里消失不见。
顾宸舟知道不能在这里磨蹭太久。
业灵运的剑在她手里紧紧攥着，顾宸舟用力抠了很久，才将剑拿出来，他一手拎着剑，另一边架起业灵运，试图将她从一片废墟中挪出来。
但是太难了。
烧毁的木板碎片让这片区域有大片不能踩踏的地方，噼啪一声，最后一块大面积踩踏区域也从中间断开。
鼻尖闻到的烟气越来越重，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又预示着下一块区域的坍塌。
灵舟在一点一点倾斜，似乎是要坠毁了，顾宸舟咬了咬牙，用力拽着业灵运往外拖。
下一瞬，他看见业灵运倏然睁开双眼。
紧接着就是天旋地转，业灵运一只手扣住他的肩膀，电光火石之间利落翻过控制台，带着他滚落下去，紧接着，她一掌拍开厚重的舱体，阻挡路线的东西被她完全摧毁，两人几乎是毫不停留地跌落下去。
法器的光亮了起来，迅速在海上托住了她们。
溅起来的海水冷的让他打了个颤，顾宸舟下意识抱紧了业灵运，下一秒，不远处出现轰的一声爆炸，狼烟四起，声波像浪花一样一层层地往外扩散。
炸碎的肢体被轰到天上，又坠落在他身旁的海里，血迹很快被海水冲散，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差一点儿。
如果刚才业灵运没有醒，或者如果他动作慢一步，也许她们两个人都会死在那艘灵舟上。
他脑袋发懵，近距离的冲击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强烈的威压让他这种练气期的血液逆流，除了心跳声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业灵运平缓了一下呼吸，才低声道：“多谢。”
顾宸舟剧烈喘息起来，这种痛苦他表述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快要炸了，浑身疼的像是被揍了一顿。
他抬起头。
业灵运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顾宸舟难以控制地发起抖，仿佛置身于冰冷而威严的惩戒台，上面坐着的，是即将对他罪行下判决的业灵运。
骨子里的恐惧让他根本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业灵运看了他很久，顾宸舟看不懂她的神情。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没有随着他的惧怕而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头发上的海水滴落下来，她没有动，一字一顿：“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