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显贵的家世赋予了关伟足够的底气，邓杰陪同关伟进来包房时，关伟披着一袭白色睡袍，头上的水渍都没来得及吹干，金边眼镜倒是戴着的，但看我的眼神里，尽是从容与松弛。
他松松垮垮地把半边身子埋入真皮沙发里，一边点烟，话语显得很平静：“这不是我们江东大红人四哥么？召唤我过来什么吩咐啊？”
这显然是一句略带揶揄调侃性质的揶揄。
“关老总，你太抬举了，叫我小四就好。”
我很热情的招呼关伟与邓杰入座，一边泡茶。
我叫关伟老总，并非客套。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流行叫人老师，而新世纪头几年那会，流行叫人老板、老总，白道上玩的，不称职位同志，私底下以老板互称的不在少数，这种风气甚至蔓延到部队里，我曾经跟一个团级军官一个饭桌吃饭，亲眼听见他的下属叫他老板，而那个团级军官一副开怀的样子，并无任何不快表现。
白道大哥叫老板，部队长官叫老板，路边摆摊卖袜子的也叫老板。
和上述这些老板比起来，关伟可以说是真正的老板。
他在李世光的赌场有干股，在长城酒店也有干股，此外，关伟还利用其父在公安系统的影响力，在外卖官。
商业的逻辑是资源整合利用，卖袜子输出了产品，卖袜子的摊位老板当然是老板，卖官输出了影响力和人情，也是老板，似乎很合理。
一边泡茶，我态度很客气的给关伟介绍，当介绍完潘秘书时，关伟的态度第一次变得热情起来，很客气的起身，主动向潘秘书伸出手。
当潘秘书与关伟两人握手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塞伦盖蒂大草原上的雄狮与尼罗鳄击掌交欢的场面。
今晚，他们才是主角，我与邓杰都是穿针引线的，和他们相比，我何老四充其量就是一只打工豹。
……
简单暖场后，我把话印引向了正题，我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向关伟歉意一笑，说：“我跟李世光有不少过节，最近才知道关老总你跟李世光关系非同一般，这让我很惶恐啊，所以，今天特地约你来呢，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跟你道个歉。”
边说，我从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个装帧古朴的木盒，推到关伟跟前，说：“这是18世纪精密工程之父威尔金森铸造的珍藏手枪，送给关老总，当见面礼物。”
关伟饶有兴致的低头打量着跟前茶几上的木盒，沉吟说道：“你跟世光的事儿我听过一些，老四，你既然这么看得起我，那我也认你这个朋友，你跟世光的事儿，我可以在中间说说话。”
听闻关伟这话，我内心升起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显然，关伟是很清楚我跟李世光的事儿的，他知道我跟李世光过去结下的许许多多的梁子，可他不认为我是李世光的对手，他以为我找他，是想求他在中间讲和。
然而，事实上我跟李世光之间，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而今事情发展到这样，已经不是我何嘉祥一个人能作主的了。
我有必要让关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毫不避让的看着关伟，笑着说：“关老总，你可能误解我的意思了，今天找关老总，纯粹是想交关老总这个朋友，我跟李世光之间的恩恩怨怨已无可挽回，但这毕竟是我跟他的事儿，我希望无论我与李世光未来是敌是友，都不会影响我跟关老总的关系，这么说，关老总明白把？”
“我还是没太听明白，你讲清楚点。”
关伟依旧是满脸迷糊的样子，或许，他并不知道我跟李世光之间已经到了出刀必分生死的地步，更没想过，我何老四一个二十多岁的娃娃，敢做掉李世光。
但关伟此刻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让他明白，此刻，站在他面前与他对话的，是一个跟李世光同量级的人物，我更要让他知道，李世光的水很深，他如果为李世光强出头的话，这里面的情况，他未必把握得住。
作为省内公安口二把手的亲儿子，关伟如果跟李世光死绑一块，我即使做掉了李世光，后续也会有无穷的隐患，我们是匪，是躲在阴沟里的耗子，关伟的父亲是官，是阳光下的猫，关伟父亲如果铁了心要办我们，我们肯定没好果子吃。
而反过来，关伟本人也不是什么好鸟，在江南省内搞‘选妃’，搞‘卖官’，利用其父的影响力大肆收礼，其收礼的行为甚至都不带遮掩的。
关伟干的那些事儿，同样经不起查。
可这些事儿，毕竟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
关伟不是道上混的，更不是一般小老百姓，我们没法直接威胁他，不但不能威胁，还得把话讲的好听，给足他面子。
我转头看向潘秘书，示意让他帮忙说几句。
潘秘书咳嗽一声，轻轻弹了弹烟灰，思考一会后，微笑看着关伟，说道：“关兄弟，跟你说个事儿吧。”
大家都知道，潘秘书是市长的化身，听见他说话，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他。
潘秘书笑着继续说道：“大约一年多以前吧，我收养了一条朋友送的泰迪小狗...泰迪这种狗吧，典型的狗仗人势，哇哇叫的欢，但它个头很小，没什么战斗力...大约是今年上半年吧，我带着泰迪出门遛弯的时候，它冲着小区里的一条大黄狗哇哇叫，大黄狗被激怒了，扑过来，两口就把我的泰迪给咬死了...我当时溜它时没牵绳，在小区门口买烟，没注意看，等我发现不对劲，赶过去时，我的狗已经死了...关兄弟，如果你是我，面对这种情况，你怎么处理？”
关伟不假思索地说：“那肯定找对方要赔偿啊！”
“那假如大黄狗的主人有权有势，或者是个毫无顾忌的无赖，不愿意赔呢？”
关伟顿时不说话了，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潘秘书这话的弦外之音。
关伟或许一时半会还没听明白潘秘书的言外之意，可我已经完全听懂了。
关伟和他父亲，是泰迪的狗主人，周鸿文与潘秘书是大黄狗主人，而我与李世光，都是狗。
潘秘书的言下之意是，狗打架，就由着它们去，毕竟是畜生，没必要伤了主人之间的和气。
这话很糙，很不中听。
在外，我是四哥，是四爷，可在这，居然有人阴阳我是一条狗，可偏偏我还没法发作。
我猜我当时的脸色一定有些难看，可我已经顾不上去想这些了，因为就在潘秘书这话说完的下一秒，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当屏幕亮起来的刹那，我看见了刘彦明的来电提示。
刘彦明与付彪他们，此刻在涞阳，此时他给我打电话，只能说明一件事儿——涞阳办李世光的事儿，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