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几只麻雀在长出新叶的枝桠上叽叽喳喳。
林知易闭上眼，第一次觉得自己住的地方这么吵。
他的手按在心口，烦闷不已。
忘了自己怎么回的家，只知道回来的路上，对方死死捏着他的手不肯放。
韩叙那时候说的话现在还回响在耳边。
“我喜欢你，林知易。”
林知易大脑一片空白。
喜欢……他？
他疯了吗？
他们都是男的，他有的器官韩叙都有，到底在喜欢什么啊？
林知易不是没见过喜欢同性的，他知道有两个学妹就是情侣，还装见过她们手拉手。
没有歧视，但多少有些不能理解。
不理解……
他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紧紧攥在一起，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到底为什么。
心跳到现在都无法停止。
好吵。
*
次日，林知易顶着眼下一片青黑起床。
出房间时，正好撞见在外蹦迪了一整晚的舍友回家。
“今天也起这么早啊。”舍友跟他打招呼，“还是去教那个富二代上课？”
“不去了。”林知易说。
他昨天一晚上没睡，现在脑子很混乱，根本不想看见韩叙。
舍友去睡了之后，林知易冲了一杯麦片，打算去琴房练琴。
去的路上，林知易心情莫名忐忑。
昨晚，韩叙给他发了很长的信息，保证不是在逗他玩，也不是临时兴起。
还很详细地写自己为什么喜欢他。
说实话，韩叙的文笔真的不算太好，估计是打得太着急了还有错别字，但字字诚恳。
林知易看得出来，他没撒谎。
相处的这段时间，韩叙对他也很好，从来没有让他产生过任何的不舒服。
仔细想来……其实韩叙也没有藏得很好，喜欢有迹可循。
他也真是的，竟然从来没有奇怪过为什么韩叙总是看着他笑，还莫名其妙脸红。
性格再开朗的人，不会这样啊。
思考间，已经到了琴房。
琴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忽然抬头冲他扬起笑。
林知易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他放下东西，看了眼手机，发现韩叙竟然发了一条新的信息：
【对不起，如果我的喜欢让你感觉很困扰，以后我会注意不出现在你面前，如果你实在忍不了和我一个学校，我可以退学……反正在这边也只念了一学期，没什么损失。】
林知易抿唇。
倒也没有到退学的地步。
他打字回复：【不用退学。】
【那我还能出现在你面前吗？】韩叙秒回。
没有表情包，但林知易眼前却浮现出对方可怜巴巴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嗯，可以。】
学校又不是他的私人产物，韩叙想在哪里出现都可以。
这句话发出去后，对面一直“正在输入中”。
好一会，才有一条信息发过来：【那我还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做朋友？
林知易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一直是把韩叙当做朋友的，但韩叙的目的不是和他做朋友。
而且他昨天已经知道了韩叙的想法，再转回去做朋友，对韩叙来说，实在有些不公平。
林知易：【我们不能再做朋友了，抱歉。】
很久之后，韩叙才发来回复：
【对不起，是我搞砸了。】
……
“儿子，还不吃早饭吗？”吕梅敲了敲卧室的门，温声说。
“我现在不饿。”韩叙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吕梅叹了口气：“你不出来和朋友打个招呼吗？”
“……”
里面没人说话。
吕梅转过头，抱歉地跟旁边几个少年说话：“不好意思哦，今天韩叙不太舒服，阿姨待会带你们去商场玩一圈再回去好不好？说不定晚上就好了，我们还能一起吃个晚饭呢。”
他们是坐私人飞机来的，晚点也没关系。
薛渡笑笑：“不用了阿姨，阿叙心情不好，我们就不多留了，下次再来看他。”
“就是啊阿姨，说不定下次来他就好了。”魏俊笑嘻嘻说。
吕梅笑着跟他们讲话，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间门，叹了口气。
从昨儿晚上回来开始，韩叙就失魂落魄进了房间，中间薛渡进去了一次，隐约还听见哭声，没过几秒又被赶了出来。
薛渡裤子上还有两个拖鞋印，他倒是很淡定：“没事，失恋了。”
其他人互相交错眼神：“哦~”
魏俊摸摸下巴：“是那个人吧？”
“昨天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魏俊你别笑了，等下阿叙出来打你。”管高俊说。
“这可是我们小叙叙第一次喜欢人，这么快就失恋了，我哪舍得嘲笑他。”魏俊耸肩。
吕梅在旁边很疑惑，她从来没有听韩叙说过喜欢什么人，但她一向尊重儿子的隐私，也就没过问。
但今天早上韩叙还没吃早饭，半死不活的样子看着怪心疼的。
临行前，魏俊说他女朋友要明信片，几个人就陪他去了邮局。
家里就母子俩。
吕梅敲敲韩叙的门，温声问：“阿叙，妈妈能进去吗？”
里面响起拖鞋踩地的声音。
几秒后，门打开。
房间的窗帘紧闭着，黑暗里弥漫着潮湿的泪水咸味。
韩叙不知什么时候又钻到被子里，脑袋埋在里面，跟个蚕蛹一样。
吕梅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知道韩叙是不想被妈妈和朋友看见狼狈的样子，她也就没叫人伸出脑袋。
她坐在床边，隔着被子，摸了摸韩叙的脊背，声音温柔：“妈妈给你煮了粥，饿了去吃点。”
“嗯。”被子动了动，是韩叙在点头。
吕梅想了想，还是没安慰他，只是说：“妈妈跟你朋友一起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边要好好照顾自己，卡限额了就告诉妈妈，嗯？”
“嗯……”韩叙声音闷闷的，“谢谢妈。”
吕梅笑了笑：“和妈妈不用说谢。”
她说完，又坐了一会，就离开了。
门磕上，高跟鞋声走远。
韩叙翻身起来，踩着拖鞋走到厨房盛了一碗粥，慢慢喝完。
吃完早饭，他又钻进被子里。
忍不住掏出手机，看自己和林知易的聊天记录。
目光落在对方发来的那句“我们不能再做朋友”上，视线忽然就模糊起来。
但他知道，这不怪林知易。
他早就该预料到，林知易不喜欢他的。
或许他不应该在那种情况下告白，说不定现在还能当朋友。
但他从来就不想和林知易做朋友。
韩叙仰头往窗外看，枯树已经发了嫩芽，在风里摇摇晃晃。
真可惜，他的暗恋在初春结束了。
*
从那天起，林知易就没和韩叙说过话了。
偶尔远远看见像他的身影，也是一闪而过。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这世界上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某人刻意制造的结果。
林知易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
说实话，和没遇见韩叙前没什么区别。
只是从那之后，林知易再没吃过苹果，每次推开琴房的门时，会轻微恍惚。
三月初，韩叙的名字又开始频繁出现在同系女生口中。
清晨的教室里，两个女生咬着早点，睡眼惺忪地靠聊八卦提神：
“话说……韩叙真的谈了啊？”
“肯定谈了，我亲眼所见！”提出这个观点的女生非常肯定，“跟你讲哦，前几天我就看见了，韩叙被一个女生挽着手去商场，他还给人家穿鞋呢，体贴吧？”
“我都不敢想和韩叙谈恋爱会多爽……那个女生是哪个学校的？你见过没？”
“没见过，长得很漂亮欸，比那个谁的女朋友还漂亮！”
后面的话，就是在讨论两个男生的女朋友了。
林知易垂着眼，好久后，才发现钢笔在五线谱上划出长长的划痕，墨水溅开，格外狰狞。
他忽然心烦不已。
折起五线谱扔进垃圾桶，却想起有一次，韩叙将他的废稿折成纸飞机。
少年伸长手臂，纸飞机从这头飞到那头，在半空滑过漂亮的弧线。
他偏着头看过来，唇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哥哥，我厉不厉害？”
那时候，林知易故意不回答。
韩叙缠着他求夸，但他开口前，忽然有其他的事情打断。
那句夸奖，一直没说出口。
林知易闭上眼，更加烦躁不安。
明明只是相处了两个多月，明明就只是朋友……
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为什么现在还会后悔。
甚至这些天里，他无语数次想：那天晚上，是不是应该同意韩叙的请求。
但究竟是想同意“喜欢你”还是“做朋友”，林知易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不是不知道。
是害怕知道。
……
一整个下午，破天荒，林知易一段曲子也没写出来。
废稿凌乱地铺满桌子，林知易一张纸收起，装进书包，慢慢走出学校。
从学校附近的路回家时，经过路灯，不可避免又想到那天晚上，他从窗子里往下看，韩叙咬着苹果那一幕。
青年眉心拧起。
为什么又想到他。
他从口袋里找出耳机，试图播放音乐屏蔽那些烦躁的情绪。
第一个耳机刚戴好，却在转角处遇上迎面走来的两人。
视线猝然撞上那双琥珀色瞳孔，林知易愣住，一时间视线忘了转移，身体也僵硬。
韩叙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知易。
但他的反应比林知易要快，只是几秒便挪开视线，别过脸，大步流星离开。
跟着他的女孩不满地追了过去：“哥哥——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哥哥。
听到熟悉的称呼，林知易垂眼，捏着耳机的指节用力泛白。
他闭了闭眼，烦躁又涌上心头，干脆将另一只耳机用力戴上，快步离开。
他走得太快，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原本以为离开了的人，正站在身后的路口处回头望。
“人都走没影了，你还看什么呀？”女孩不满地拨了拨头发，“你刚才走那么快，我的头发都乱了。”
“乱了就早点回家。”韩叙没好气说，“你不上学吗？一直在我这里待着。”
“请假陪你，不感动吗？”韩羽眨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分手了，躲我这里不就是想等薛宁来找你吗？”韩叙挑眉，“赶紧回去，我很忙的。”
“你态度这么差干嘛？是不是怕你喜欢的人误会我们的关系？”韩羽笑眯眯问。
“……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知道算了。”
视线落在刚才林知易消失的方向，韩羽弯了弯唇：“把你手机给我。”
“干什么？”
“给我。”
韩叙不明所以递过去，听见她问：“那个人删你没？”
“……你要干什么？”
韩叙反应过来要去抢手机，却被对方笑着躲开，手机抢到的时候，还停留在和林知易聊天的界面，但发出去的那条消息已经删掉了。
“韩羽！”韩叙怒了，“你发什么了！”
“想知道的话，你去找他呀~”
*
凌晨，林知易从床上惊醒。
他望着天花板，愣了几秒后坐起身，单手撩起头发，他神色还有些恍惚。
掀开被子，低头看了眼不该出现的痕迹，心跳久久降不下去。
太荒唐了，竟然会做那种梦。
林知易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叹了口气，换了条干净的内裤。
洗完弄脏的衣服后，林知易重新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刚才的梦境就会重新浮到眼前。
洒满阳光的房间，少年从背后抱起他，高大的身躯正好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他的手生得修长好看，温热的指尖从白衬衫的衣摆探入，滚烫呼吸打在耳侧，电流一般令人发颤：“哥哥，是这里吗？”
“等一下、别……”
冷白细长的颈后仰，正好与对方压在颈窝的脸轻轻摩擦。
他侧脸，柔软的触感落在脸侧，声音含着笑意：
“啊，找到了。”
“哥哥。”
林知易猛地睁开眼，他翻身坐起来，呼吸紧促。
瞳孔因为过分越界的梦而瞪大。
疯了……真的是疯了！
这都是什么梦！
他脑子坏了吗？！
林知易受不了了，干脆直接脱掉睡衣，去浴室淋了个冷水澡。
二十分钟后，林知易从浴室走出来。
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
是公众号的广告。
林知易指尖停顿了一下，鬼使神差，又点开和韩叙的聊天记录。
对方只发了三个字——
【我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