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染西窗时，蔡斯带着寒露般的肃杀气息踏入议事厅。檐角铜铃轻响的刹那，正在擦拭短剑的燕沐阳倏然收刃，目光如炬地盯着这位情报首领身后紧闭的檀木门。
“云卿边关西凉关、西陵关以及嘉陵关这三城守关将士均换成轻骑，合计十万人。”蔡斯的声音像是淬过冰的刀锋，惊得案头香炉腾起一缕青烟。
阮青青捏着茶盏的手指蓦然收紧，骨瓷发出细微的脆响。
“详细说说。”
“周澈私调玄甲军之事惊动了周政，据情报所知他为此与周澈大吵一架，并竭力进言撤回换防的重兵。”
听到这里，阮青青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那云卿的皇帝呢？他是什么心态？”
蔡斯神情凝重了起来，“他不但驳斥了周政的进言，还将周政禁足在王府内。”
他停顿了下，瞥了眼阮青青，“同时最近云卿有大量的粮草往西凉关、西陵关以及嘉陵关这三城运来。根据车辙的印迹及数量来看大概是五十万将士半年的份额。”
阮青青冷哼一声，脸上扯起一抹讥笑，“好得很！云卿那边怕是还想着主动出击呢！打着趁我们收拾末凉不久，来个趁虚打劫的算盘呢！”
蔡斯踌躇了下，“只怕开战就在这几日！”
“你去安排下，我要在西凉关外十里地处的七星台会会云卿皇帝，越快越好！”
“巨子，云卿皇帝既然想跟我们撕破脸，你单独见他怕是不讨好！”蔡斯张合着满是死皮的嘴唇，劝阻道。
“不用担心，你按本巨子说的去做。同时派人引导舆论，让云卿的老百姓相信周政才是云卿真正的天命之子！只有他尽快上位，云卿才会免战火、兴民生。”
蔡斯被阮青青这道命令给砸懵了，“巨子，为何要这样做？”
“咱们墨门也好，三城也罢！底子还是太弱，掌控不了天下。如其让自己四面楚歌，不如联合可以联合的力量给自己争取喘息的机会！联合的对象中，周政是最合适的，毕竟知根知底。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帮他一把，让他成为云卿的真正话事人。”阮青青嘴角轻笑地解释。
“可，我们把云卿拿下来岂不是最好？”蔡斯皱眉不赞同道。
“云卿跟末凉不同，老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我们与之一战必定要费些神；末凉则是官员早就从根上烂透了，老百姓日子苦不堪言，又有我们三城安居乐业与之做对比，他们的王族一灭，大伙儿想着便只剩投靠我们三城，毕竟三城里的老百姓与他们同族同根，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又算不得数典忘祖。”
蔡斯嘴巴嗫嚅了下，“话虽如此，但是今天云卿敢在边境陈列重兵为我们施压，明日酆朔、青戎也能照做，到时候说不得还会时常骚扰我们边境。不把他们打怕了，我们将难有安宁之日。”
“我们把云卿打败了，然后呢？把大家打怕了，其他诸国心里就不怕来日我们转而攻打他们，届时他们联合起来一致对付我们，我们的胜算又有多少？”
阮青青仰头轻叹一声，“况且我想的从来不是什么征战天下，而是天下太平。”
蔡斯着急地上前一步，“可是若我们不征战天下，我们墨门的诸多奇淫技巧、财富不可避免地会被大家惦记。”
“这就是当初我想让你将咱们墨门的情报网深入九国的原因。我们墨门不归属任何一国，但是又高于任何一国，谁都不能觊觎墨门。而想过好日子，那些掌权者就只能与我们墨门合作，同样道理，墨门若想永焕生机就只能不停地精进自己的技艺。”
“所以，从一开始巨子就没想过染指天下。当初要来三城，巨子你也只不过为了给墨门一个落脚点？”
“不错！”阮青青很干脆地承认，“天下有难，我们墨者可以挺身而出匡扶天下。但是功成身退之后，我们依然要回归到匠人身份中来。要想墨门传承不绝，就不应该有太多的杂念，亦不必要染指太多的权谋。”
蔡斯还是有些不理解，“我们墨者为何不能染指天下？自古以来，这天下之主皆是能者居之！我们墨者有贤能者，为何不可居之？”
“我要的墨门不是一时的天下之主，而是代代不息的常青树！所以，我们墨者只是我们自己的墨者，因为我们纯粹独行；我们墨者又是老百姓的墨者，因为我们心怀仁慈；我们墨者更是天下的墨者，因为我们在用精益求精的技术不断改善生活！”
阮青青一口气将心中的话吐出来后，整个人霎时陡然一松。
蔡斯不以为然，“没有权力来为墨门保驾护航，又哪里来的常青？”
“遍布天下的情报网就是我们墨门的保护罩，天下墨者就是我们墨门的底气，对技艺的精益求精地追求是我们墨门的活力，守好这三样，不怕我们墨门衰退。”
“我明白了！”蔡斯辩无可辩，心悦诚服地低下了头，“我这就去安排！”
暮风从窗柩上的窗纸吹得呼呼作响。
燕沐阳突然拽住她衣角，羊脂玉扳指硌得人发疼：“巨子，我们为什么不能去解救天下？让天下的老百姓都如咱们三城里的老百姓一样人人都能吃饱喝足，岂不是更好？”
阮青青愣了一下，忽然想起，纵然燕沐阳再怎么聪明也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听懂刚才自己与蔡斯的对话也很正常。
“小阳可知为何墨门祖训要'；藏锋守拙'；？”阮青青蹲下身与他平视，暮色在她鬓角镀上淡金，“你看这香炉，"；指尖拨弄跳动的火苗，“若把所有燃料一次点燃，固然璀璨夺目，却再难维持半炷香。”
燕沐阳蹙眉盯着香炉，忽而用力地点了点头，“巨子，我明白了！”
阮青青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在心中暗叹一声：况且掌管天下的墨门就已经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墨门了。更何况从三城的墨门发展成整个天下的墨门，中间不知道要付出多少鲜血和人命。她阮青青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一个农业博士出身的人有那个掌控天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