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袖的脊背骤然绷紧。
他闭了闭眼，略有些僵硬地转过头，视线一点点上移，最后落在了顾夫人的脸上。
她的目光平静温和，唇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陈袖恍惚了一瞬，他几乎已经想不起自己上次看到她笑，是在多久之前了。
她看着他的时候，大都是警惕的，厌恶的，憎恨的，就如她对他说的那句话。
“陈袖，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你。”
无数的话语涌到了唇边，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像从前一样，笨拙地牵起嘴角对她笑。
顾夫人垂下眼帘，轻声细语地说道：“皇上向来与陈大人亲近，想来为陈大人挑选的女子，也必是极好的，陈大人何必这般抵触呢？”
“我……”陈袖说不出话来。
“那些什么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话，都是少年人才会相信的。”顾夫人抬起头直视着他，唇角微微勾起，“陈大人如今已经这般年纪了，难道还那么幼稚么？”
江照月挥挥手，一旁伺候着的人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唯有崔元不动如山，依旧站在陈袖的身后。
殿中越发安静，几乎连几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幼稚么？”
过了许久，陈袖喃喃道。
“幼稚透了。”顾夫人的笑里带着讥讽，“我当这些年过来，陈大人总该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和从前别无二致，仍旧是个懦夫！”
云锦书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悄悄往江照月身边挪了挪。
江照月也没敢说话，二人对视了一眼，连忙低下头去吃菜，耳朵却竖的老高。
早知道这两人从前肯定有瓜葛，没想到顾夫人一开口就这么不留情面。
若不是亲耳听见，谁敢相信那个位极人臣，手段狠辣的摄政王，会被称作懦夫呢？
话说回来，顾夫人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眼下还有外人在，若是陈袖觉得丢了面子当场发作了起来……
“对不住。”陈袖低声说道。
云锦书手一抖，勺子磕在碗边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她慌忙低下头去当鹌鹑，幸而那边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她。
老天，陈袖当年究竟做了些什么，才让他在顾夫人面前一直抬不起头来？
顾夫人听了，发出一声冷笑。
“除了这三个字，你还会说什么？”她尖刻地说道，“你若当真觉得对不住我，当初……”
她猛地停下来转过头去，眼中隐隐有了泪意。
“……对不住。”陈袖只是重复。
顾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泪重又逼了回去。
“都过去了，”她说道，“已经过了那么多年……算了。”
顾夫人端起酒杯：“陈大人，这杯酒我敬你，从前的那些恩怨，就此便一笔勾销。”
陈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也慢慢举起了酒杯。
顾夫人探过身子，将酒杯与他的杯子碰了一下。
“我成婚了，也生了孩子，如今雁回都已经这么大了……”顾夫人自嘲般笑笑，“再计较从前的事，挺没意思的。”
“你……不恨我了么？”陈袖问道。
“恨啊，恨了这么多年。”顾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可其实……也没有我想的那么糟。”
“爹娘从小将我捧在手心里，哥嫂也疼我。后来成了亲，夫君年纪比我大上许多，但因此反而更加知冷知热，身边没有什么莺莺燕燕，待我也极宽容。”
“雁回……雁回更是个好孩子，从小便懂事得很，没让我操过什么心。”
“所以其实，我这一辈子，应当是许多人所羡慕的吧？”顾夫人苦笑，“可……就是不甘心。”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被呛得连连咳嗽了起来。
陈袖的身子一动，几乎要忍不住起身为她拍拍背，不过还是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云锦书连忙上前帮顾夫人抚着后背，半晌，顾夫人止住了咳嗽，对她感激地笑了笑。
“陈袖，”顾夫人说道，“我当年真的很信任你的。”
陈袖紧紧抿着唇，半晌，才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知道。”
“那你还那么做……”顾夫人喃喃。
“对不住。”陈袖又说了一遍。
他将酒杯慢慢凑到了唇边。
云锦书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杯酒上。
他起疑心了么？他会喝么？他能发觉不对么？
然而酒杯在碰到唇边的时候，陈袖停了下来。
他仍旧保持着端着酒杯的姿势，对顾夫人说道：“遥遥，你知道的，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一直都是。”
顾夫人的眼眶慢慢红了。
“我知道。”她缓缓说道。
“所以你现在希望我喝这杯酒，是吗？”陈袖问她。
“你会喝么？”顾夫人反问。
“只要你想。”
顾夫人猛地将向后，椅子在地面划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喝吧，”她近乎冷酷地说道，“这本就是你欠我的。”
“是啊，这是我欠你的。当年我便欠你，如今又……”
陈袖毫不迟疑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声音平静：“遥遥，你应该走了。”
“我哪也不去。”顾夫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袖抬了抬手，崔元便立刻上前来，想要将顾夫人扶起。
“别碰我！”顾夫人尖叫了一声，“陈袖，我哪也不去！”
“可是，接下来的事，你不会喜欢的。”陈袖的声音平静，乍一听没有什么异样。
“那我也要看着！”顾夫人面色惨白。
陈袖低低地笑了起来，他转向了江照月。
“皇上……还活着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