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明子最终还是安然无恙的离开了。
在他走之后，乌蒙附近的魔修也很快全部撤离。
陈泫站在原地，抬眸看着清朗的天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上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这是一个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疑问，却无人能给出明确的答复。
世人大多惧怕死亡，渴望长生。类似的想法多了，在众说纷纭和想象之中，慢慢便形成了一个凌驾于此界之上、属于更高层级的世界。
至于上界是否存在，似乎只是一个自由心证的话题，围绕此产生的争辩也大多也毫无意义。
陈泫对长生并没有什么追求，对于仙界的存在也不甚关心。
但如果这世间真如非明子所说，都是上界心血来潮的造物，那这一切未免也太过傲慢与残忍。
困扰世人的生存与欲望，他们所体会的所有欣喜与痛苦，难道都是上界的一场游戏吗？
见陈泫从方才开始就一动不动，齐怀善不免有些担忧，低声唤道：“小六……”
陈泫漆黑的瞳孔微动，注视着一缕从天边飘来的云雾。
上界真的有仙人存在吗？
或者说，它根本无法用“人”的范畴来形容。
如果上界真的存在，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一切思维、乃至于灵魂都毫无意义？
他们所在的人间，是不是就像一潭鱼池，而他们就是被豢养其中的鱼。
自以为站在了世间的巅峰，实际上只是一尾池中之鱼，坐井之蛙。
天穹越看越深远，仿佛磁石一般，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要将人不受控地吸入深渊。
“——小六！”
一道拔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泫有些恍然地侧眸，看到一张略显焦急的面孔。
“师兄。”他道。
“别想那些疯话。乔门主身上的伤需要治疗，我们先回去吧。”齐怀善抓了一把他的手臂，像是要将他从什么地方拉回来一般。
齐怀善用的力气有些大，手臂处传来轻微的钝痛。
陈泫点点头，这才有了些许实感。
随着一道白光闪过，三人的身影转瞬消失在废墟之间。
*
等宋渊一行人返回赌市时，已经是大半天之后的事情了。
本来如果按照御剑的脚程，他们是应该飞好几天的。但飞至一半的时候，齐怀善突然出现，一个缩地成寸就将众人带回了赌市，不禁令人感慨法术改变生活。
在看见眼前熟悉的环境时，纵使是薛旻也觉得有些荒谬，忍不住道：“大家现在竟然住在这里……”
之前他们历经艰险才混进的赌市，没想到现在进来却这般轻易……还真是有些心情复杂。
“说来话长。”柳思远笑着回道，“总之，这里暂时很安全，六师叔与泉婆大人相熟，我们就在此借住了。”
薛旻克制地打量着四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只见过赌市开放时繁盛热闹的模样，如今冷清下来，还真让人感到有些稀奇。
迟重林跟在众人最末，在落到瀑布内侧的平台后，他将飞剑收至腰侧。长剑入鞘，发出一声不算明显的清脆金属声。
他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卷发规矩的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挺拔。
“话说——”柳思远回头，看向队伍最后的迟重林，“我之前就想问了。小师弟，你怎么带两把灵剑啊。我记得你身上背着的匣子也是放剑的吧？”
“嗯？”迟重林整理头发的动作一顿，看了一眼自己挎在腰侧的灵剑。而他的背上，还背着当初那个笨重的木匣。
“这个啊，”迟重林取下背后的剑匣，坦率道，“这把剑我目前还未完全炼化。平常要用的话，还是普通灵剑更方便一点，”
“原来如此，”柳思远理解地点了点头，微笑鼓励道，“好事多磨，肯定没问题的。”
“那就借师兄吉言了。”他笑了笑道。
赌市闭市期间，与岩缝入口连通的前段并没有多少人通行，只有走到靠近中心的区域，才能见到往来的行人。
“齐掌门，我师父他现在在哪儿啊？”又往前走了一段后，宁云浅忍不住问前面带路的齐怀善道。
他自从知道乔瑜已经被安然救回后，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但还是急着想亲眼确认一下自己师父的情况。
“就在前面，快到了。”齐怀善回头道，“别担心，你师父伤势不重，已经有人在帮他治疗了。”
宁云浅点了点头，但脸上担忧的神情却没有缓解多少。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还从来没有遇上过师父受伤这种情况。这种未知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有种乔瑜即将离自己而去的错觉。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很快就到了安置乔瑜的房间。
齐怀善方才所言不虚，乔瑜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大多只是皮外伤，最严重的是被气浪震出的轻微内伤。但这种程度的伤，以乔瑜的修为和自愈能力，只需要安心调养一个月左右即可痊愈。
迟重林对乔瑜的兴趣不算太大，比起这个前世与尘隐同归于尽的九宝门门主，他还是更想去见陈泫。但为了礼貌起见，他还是跟着众人前去探望了一眼。
乔瑜的意识还算清醒，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包扎完成了。段沉站在房内，收拾着一旁桌子上的药瓶纱布。
宁云浅刚进门就绷不住了，眼周立马红了一圈。他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乔瑜床边，一边看后者身上的伤一边嘴里喋喋不休地念，说他这么大年纪了还逞英雄，一把老骨头，也不怕打架的时候闪着腰。
乔瑜本来看他这么着急跑过来还挺感动，难得想跟这混小子师徒温情一把，听到这话直接什么心思都没了，恨不得一拐杖劈在宁云浅头上。但碍于他现在行动不便，只能用眼神代替行动，凶巴巴地瞪了宁云浅好几眼。
宁云浅看出他的心思，一边乐一边抬手抹眼泪。
齐怀善在一旁微笑，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没事就好。”
“此次真是多亏齐掌门和诸位小道友了，”乔瑜叹息道，“若非有你们相助，老夫今日危矣。九宝门欠各位一个人情。”
“乔门主这是哪里话。相识多年一场，出手相助只是情分。”齐怀善温声道，“乔门主这伤需要静养，我们就不多做打扰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说完，他视线一转，看向趴在床边的宁云浅：“云浅，照顾好你师父。”
“嗯！”宁云浅擦了一把脸，用力点头应道。
探病结束，段沉也正好收拾完东西，跟众人一起离开房间。出门后，柳思远以熟悉环境为由，带着薛旻先行离开了。
迟重林刚想随便扯个借口离开，转头却看见了不远处的陈泫。
后者正被阿紫缠着，低头不知道在交谈什么。说来也怪，距离第一次见面都快过去一年半了，但阿红阿紫那两个姑娘的容貌和身形都没有发生变化，仍旧是纤细的幼童模样，仿佛时间在她们身上定格一般。
察觉到从别处传来的目光，陈泫顺着视线侧身，看到了刚从乔瑜房内出来的迟重林。
迟重林一笑，朝他挥手道：“师尊。”
陈泫略微颔首，似是被他的情绪感染似的，唇角浮现起若有若无的弧度。
就在迟重林准备告退去找陈泫的时候，齐怀善突然没头没尾地传音过来一句：“你的事我姑且不再过问，但你要是对小六有什么歪心思，别怪齐某不守诚信。”
迟重林闻言眉尾一挑。
——歪心思？
不知齐怀善在心中，哪方面的才算歪心思。
“当然，”他回音道，“届时任凭掌门师叔处置。”
说完，迟重林就笑眯眯朝三位师叔拱手告别，转身朝陈泫走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段沉叹了口气，感慨道：“真好，这师徒俩的感情还是这么好。重林这孩子从小就对小六特别孝顺呢，真不容易。”
“嗯，”宋渊点头应道，“小六当年的情况也是在重林来之后才明显好转的。大师兄当年说的不错，这孩子恐怕真是小六命中的贵人。”
“……”听着二人的一唱一和，齐怀善的脸色相当精彩。
最可气的是他们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他连半句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也是他为什么怀疑迟重林的身份，却从来没有明面上制止过二人接触的原因。
更何况……
齐怀善看向不远处陈泫二人的身影，眼神克制不住地柔软下来。
小六跟那小鬼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很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