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星辰点亮，银光照亮青圣墓。
青圣圣体被照得透亮。
秘境之外，银光穿透阻碍，自天际洒下，惊醒沉睡的大衍之地，送出福圣的召唤。
这是夜幕之下的大衍之地亮起的，第二次光。
一道无形的力量呼应着力量回归天际，注入三千星辰。
三千星辰再一次落下，大片大片，如急促的雨。
它们长了双锃亮的眼睛，又像驯服的鸽子，受雨荣湉的差遣，全部落在齐莫羽身上。
追随他游走在青圣身体各处，无一虚发。
齐莫羽似乎扛不住这股反噬之力，由星辰之力和信仰之力合流的伤害之力。
他的身体化成稀疏灰雾，慢慢收缩。
最后凝成一滴水，滴在青鸟的眼睛上。
死了吗？
终于死了吧？
一刻钟后，再无升腾的灰雾出现。
雨荣湉和连道虚仍不放心，各自游走青玉上的圣体一圈。
确认消失后，才长舒一口气。
“多谢各位前辈，齐莫羽已死，福门大患已出，大家不妨……”
“休得啰嗦，我等为福门出大力，眼下还余两个时辰就要被送出青圣墓，大家正经事还未办，右使向来冰清玉洁，还请移步。”
雨荣湉被嫌弃碍事，脸色不变，却脚下叛逆，重重地踩在青玉上。
借此发泄不满，又吝啬地小步游移，迟迟不愿离开。
冯凭今心中自然这般想，但他眼光更远，决断更快。
已瞄准圣体的头颅，不理会这等缠磨小事。
其他人早已不耐，好胜好强，转眼就恢复成之前的乱摊子。
高下稍有分野，各个叠罗汉一般围挤圣体，谁都不肯让出一丝空隙。
远远望去，成了一座人山。
“动手吧！”
连道虚走到雨荣湉身边，见她脸色极差，烦闷道：“右使，还想着以一己之力阻止吗？他们可是连福门头痛千年的老怪物都杀了。”
“我总觉得事情太顺，那几个孩子呢？”
最关键的是那个叫王衣衣的孩子，她身上有福圣的神魂，千万不能再丢了。
此刻，苏四儿等人已被从未现身的人救下。
这人正是福尊。
他越过丑态毕露的人群，飞向雨荣湉的背后。
雨荣湉认出之后，带着连道虚赶过来。
“趁他们乱起来，你们速速助我，取出她体内的神魂。”
苏四儿听到他们要取神魂，认出其中一人是连道虚，痛快将王衣衣交出。
只要取出福圣的神魂，衣衣就能恢复正常，她们又能和以前一样。
衣衣修为被耽搁，她得替她讨公道，跟师父要补偿。
连道虚见苏四儿愣愣盯着自己，心下不忍说出真相。
驱赶道：“你们去那边找找天眷小子，他那处安全，等事了，我带你们出去。”
苏四儿又见另外两人看过来，意思也是不要在这里添乱，赶忙开口：“连殿主，衣衣她是无辜的，还请保住她的命。”
“天行有常，人生有运，运在人在，你先去吧。”
苏四儿心下暗潮再起，不肯离开。
在女子的瞪视下浑身冒汗，被魏不语手疾眼快拉走。
一群人悄悄绕着密林走动，偶尔瞟一眼中心处的动静，也不敢明着看。
路过密道时，盛秋霜走得好好的，突然跌了一跤。
她趁傅家兄妹不敢动手之际，用扶柳将之缠住，拖着人跟在后边。
路过原来的密道时，又突然停住。
“你们先去救人，我带他们下去第八层，谈一谈姓傅这件事。”
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不快。
魏不语无不可，当即拉着苏四儿走掉。
等人看不见时，他才道：“傅翎飞认错了人，先前在平都遇到一位女子，英雄救美，两人相处之日，他难以忘怀。”
苏四儿嘶了一声，傅翎飞怪可怜的：“你怎么知道？”
“秋风煞做的，他对那名女子施心技，傅翎飞偏要闯入管闲事，他就给他们编织一道绮丽的梦……那女子，你也认识。”
秋风煞最擅长将假的变真的。
苏四儿猜到人，已无法想下去， “你爹，不对，齐莫羽……怎么办？”
“梦而已，齐莫羽不在乎，只有傅翎飞当真动情，见到盛秋霜就各种撒气，恨她抛下自己。”
秋风煞大约是烦了钟无盐的死缠，傅翎飞又与秋风煞不合。
说不是谁可怜，为了自己，别人的死活便顾不上。
苏四儿脸上现出哀苦和麻木，淡淡道：“世上从此又要多一个失意人。”
这个误会，盛秋霜定然要分说明白，她有抢占先机，傅家兄妹的下场不好说。
两人顺着连道虚给的方位果然发现离钰昶，见到他们两个，他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更添光彩，就是说出的话听不见。
苏四儿看他乐呵半天，想到一处要紧事，凑到魏不语耳朵道：“齐莫羽已死，等连殿主忙完了，请他为你洗清污名。”
魏不语主动牵着苏四儿钻入灵壁，却打心眼里高兴不起来。
“但愿吧，我娘给我留了一件东西，说能置那人于死地，他却被人灭得一丝不剩，倒省下我亲自动手。”
“你娘？怎么回事，快说说。”
离钰昶从中间将两人断开，那头乱得不成样子，什么都看不清，还是先顾着这头。
“是那本札记上写的吗？”
苏四儿欲言又止，心里也不愿他得那大义灭亲的虚名，他娘说的法子有用，又何苦发疯而死。
他们躲在连道虚设下的灵璧，暂时求得一处安稳，终于有空理会先前被强压下去的东西。
比如空耳，它还能回到自己身边吗？
魏不语没有回答离钰昶的话，也没有给苏四儿悲伤的时间，反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你说，我们会不会死于见到的太多？”
离钰昶指着远处，有些好笑道：“要没有齐莫羽那一番折腾，还捎带我们，指不定如今他们还找不到圣体。”
“我们三个一路走到这里，见到的东西破了我们这个年纪该见识的范围，他们这点活，我早已不放在眼里，我只担心，我们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为了飞升，这般道貌岸然、自私自利，连死尸都能吃下去。
他又压低声音，将同伴的脑袋抓靠在一起，“你们相信，齐莫羽真的死了吗？
光是曲子就认真弹了两回，折腾死人。
“且不说他之前放我的血，将空耳变成石雕，你们觉得他真的死了吗？”
空耳回不来了，苏师妹刚才就在难受，该死的齐莫羽最好真死了。
他不理解。
大费周章将他们引到青圣墓，就为了给自己一个盛大的赴死，还是骨头渣子都不剩的死法。
“这些人哪个见了圣体不狂热，齐莫羽能例外，劳心劳力就为给他们一个飞升的机会。”
他可从头到尾没做过一件人人称道的事。
苏四儿也不信，但这么多人都认为人死了，那就死了吧。
她看向魏不语，见他眼里满是失落，整个人颓败不已，却强撑着一直关注自己。
悄声问他：“你是如何进来的？”
“我送罗镇楼回风云谷，魏家的人围攻，还有张万两位尊者追上来，无路可逃，又被秋风煞送到他身边。”
魏不语说完，陷入沉默的难堪。
这段经历被再度提起，当日家族抛弃隐忍的委屈，当着大眼竟重新化作水光。
苏四儿察觉他更加紧绷，心跟着疼起来，握紧他的手，强作信心道：“这么多人在，齐莫羽有万般手段也逃不掉，我们便等着吧。”
一肚子的安慰话，到底只憋出类似听天由命的话。
对于离钰昶那句他们的以后，她也不知道。
这些老怪物动不动几百岁，他们还只活人家的零头，经历好多不敢想象的事情。
每一回经历的刺激都在拉长他们承受的范围，将他们变得迟钝麻木。
若得天长地久的熬煮，心底的纯善大概也会熬干。
苏四儿并不想落得这般面目可憎。
她看着几百人的狂欢，甚至想，齐莫羽要不死而复生吧，将这些丑陋的人统统烧掉。
烧得一点渣都不剩。
恶人的作用不就是摧毁，凡是他看不顺眼的，好的坏的，脏的丑的，统统烧掉。
巨大的鸟身围满人形的蝗虫，一点点啃噬着圣者赖以挣取荣光的依仗。
去毛、破皮、割肉、剔骨。
尾羽的争夺归属于修为最高的一拨。
冯凭今没有资格，但他看上了一双红爪，这地方虽然没肉，到底不那么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