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向来体弱，一月之中，只能承宠两三次，高家把她送入宫中，只是为了表示出顺从的意思，并没有指望她能生下一子半女。
如萱私心想，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得以封为贵嫔，正好卡着能独立一宫的门槛。
高贵嫔体弱，刘嫔几乎失宠，宫中一时就数如萱最为受宠。
建章四年七月，贵人魏氏封小仪。
皇后、贵妃二虎相争，最终不仅没得到想要的东西，反而让如萱一步步接近了自己的目标。
建章四年十月，皇后拼尽全身力气，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皇子。
嫡长子在手，皇后产后气色比刚成为中宫的时候还好。
陛下大喜之下，下令大赦天下，为皇子祈福。宫中流水宴摆了三天三夜，临近过年，整个皇城都陷入了一片狂欢之中。
中宫耀目，启祥宫冷落，连带着如萱也不够看了。
院中新挂的大红灯笼盏盏摇曳，春蝉和兰翠比划着内务府送来的新衣裳，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皇后产子，除夕佳节，自然是要隆重出席的。
可如萱却有些提不起兴致。
自从那天和太后简单谈过之后，如萱就不敢再用什么两边挑拨的手段，太低级也太容易牵扯上自身。
关贵妃解禁的时候，正是皇后快到临盆的时候。如萱曾经远远看过一眼，关贵妃瘦了许多。
可是看向陛下的眼神，依旧含情脉脉。
而陛下，也没有再提起当初皇后那件事，倒向如常一样待她。只是如萱自己发现，关贵妃有些不自在了。
聪明如她，当然不会显露半分。
如萱亲自拿了错金银的挑子拨了拨灯芯，“过年给母亲的节礼，都送去了吧？”
春蝉轻轻道：“是，去信的公公说，老夫人买了两个丫头小子伺候，如今家里净享福呢。”
如萱皱了皱眉：“还是要以弟弟的学业为主，下次直接送书过去。”
如萱仔仔细细地将太后当年的事情打听清楚，太后娘娘能够坐上这个位置，和宫外的忠国公、信国公脱不了关系。
她不指望自己的弟弟也有能耐中个前三甲，但是只要好好读书，将来中个进士、同进士，也好得个一官半职，将魏家的门楣撑起来，这样自己也能有个出身。
就算再不济，至少得好好读书，考个秀才、举人，叫人家知道自己的贤名，这样就算自己拉下脸来去求陛下开恩在内务府做事，也更加便宜。
除夕没几天了，春蝉添了几块银丝碳，小声道：“小主，您的身孕……要不要？”
是了，皇后得意，魏如萱还不急不慌的原因，就是因为肚子里的这块肉。
如萱在家时，看过隔壁婶子怀孕的样子，月事拖迟之后，就隐隐约约觉得小腹发胀。
她月事一向准时，自己偷偷算过，就知道准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今已经两个月，虽还不明显，可是如萱呼吸之间都仿佛多了一重合奏。
她不禁淡淡笑道：“不急.”
“最近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本小主就算再想不开，也不会抢皇后的风头。”
“只是关贵妃被冷落多时，年后必定要使尽浑身解数留住陛下，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兰翠听了半天，凑趣笑道：“咱们宫里，就数小主晋封最快，要是陛下知道小主有孕，晋位嫔位不是指日可待？”
“那么当初仗着关贵妃撑腰欺负小主的刘嫔，可就得意不起来了。”
如萱想到最近几个月，刘嫔对自己退避三舍的样子，微微一笑：“本小主，也是只不想再被人欺负罢了。”
“很多事情，我也是自己身不由己。”
*
开春的时候，如萱的字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皇后的大皇子满百，宫中舞乐不断，而关贵妃最近受宠，脸色也红润许多。
二人同在一殿，看上去倒是很和谐。
如萱硬是等到半个月之后，才“不小心”显露出来。
她特意吃了一口鱼，然后就吐了出来，陛下就在身边，如萱不知怎么想的，头一歪，吐在 了他衣袍上。
就在如萱以为陛下定会大发雷霆的时候，他却一脸焦急地传唤太医。
大概他也猜到了什么，连连抚摸着如萱的肚子，“是不是……是不是……”
如萱就算再有把握，此时可不能咬死，只能泣声道：“嫔妾最近总是这样，本来身子不适不该伺候陛下的，可是嫔妾就是忍不住……”
“一听见陛下传召，就过来了，谁知弄巧成拙，竟然脏了陛下的衣衫，嫔妾该死……”
她嘴上说着该死，身子却紧紧地往陛下怀中靠，丝毫没有歉疚之意，不时还拿着予鸿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喃声道：“嫔妾也不知道什么叫怀孕，只是进来身上酸乏无力。陛下这样厉害，帮嫔妾看看？”
她拉着予鸿的手，温香软玉靠在予鸿怀中，弄得他的冷脸都软了三分。
倒是显露出几丝慌乱无措：“朕怎么会看这个？你先坐好，等太医来了就知道了。”
如萱吃吃地笑。
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之后连连点头：“回陛下，魏小主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恭喜陛下，恭喜小主。”
予鸿大喜，长眉轩起，凤眼含笑：“好，好！从今日起，魏小仪、不，魏嫔，魏嫔的胎就由你负责了。”
如萱亦是面含初为人母的喜色，可还是不忘推辞：“陛下，嫔妾自入宫以来，频频晋封，如今以当初的宫女之身，成为陛下妃嫔，已经是修来的福分，又怎么敢以身孕邀宠晋封呢？”
她道：“刘嫔姐姐、李贵人等都还没有晋封，嫔妾受之有愧啊。”
予鸿握着她的手，含笑道：“你有功，为人又聪慧，何必与她们相比？”
“好了，不要顾影自怜了，朕给你晋封，就是要你高兴。”
他轻轻摸着如萱的肚子，爱若珍宝一般。
如萱这一胎终究没生下来。
封为魏嫔才一个月，孱弱的胎儿就被善妒的刘嫔谋害了。
刘嫔自从如萱封嫔之后，每每想到当初为难如萱的样子，心中就惴惴不安。
她不是关贵妃，有关家撑腰，有贵妃之位，眼看着如萱将来一步步踩在自己头上，不得不放手一搏。
她们都是新帝初登基时入宫的女人，对于先帝朝的种种，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打探。
据说，先帝朝，不乏有小产之后就此失宠的，何况如萱只是一个宫女，如果就此失宠，前朝连个帮忙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事就看谁胆子大，谁运气好。
刘嫔以为她运气好，但是魏如萱运气更好。
孩子的确掉了，可是在那之前，如萱就已经因为不慎崴脚而动了胎气，就算强行保胎，也不一定能撑到七个月大。
刘嫔的心思，早早就有人悄悄卖好告诉了她，正是两年前从永昌宫受罚出来之后，给她递伞的小太监。
如萱将他接到了身边，慢慢地掌管绮玉堂的事务，给他改了名字，叫王蟾。
刘嫔对胎儿动手，令太后怒不可遏，新帝继位之初，还没有人敢对孩子下手，就算是皇后那一次，太后也心知肚明不是关贵妃动的手。
皇后产后身子虚弱，太后从颐宁宫下旨，将刘嫔贬为更衣，打入去锦宫，以正后宫风气。
刘嫔搬到去锦宫那天，如萱想去看看，但是陛下在绮玉堂陪她，只好作罢。
如萱看着陛下和太后如出一辙的凤眼，笑着放上一粒棋子，却被对面那人用手拿走。
“错了。这一粒要下在中腹……这才是双打的做法。”
予鸿教过之后，便袖着手，任由如萱自己将棋子放上去。
“陛下，嫔妾的棋艺如何？”
如萱抬头，小小尖尖的下巴微微扬起，丝毫看不出小产之后的落寞伤心。
予鸿道：“你的棋呀，至少再练二十年。”
如萱并不恼，道：“陛下五岁学棋，至今已有十五年，嫔妾再学二十年，也比不上那时候陛下三十五年的道行。”
“所以……”如萱轻轻搁下棋子，面露难色。
予鸿道：“所以你就不学了？”
如萱狡黠一笑：“所以就请陛下多多放水了。”
宫中女子邀宠，要看家世，要看样貌，要看才艺，要看心性。
如萱只有一张脸冲在前面，心性再好，也要日久才能见人心，前提是日久。
可是，若早早就失了宠，有再多的心机手腕也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使劲。
而家世是如萱最缺的，因此只能在才艺上使劲。
琴棋书画如萱一窍不通，但是她可以学，而且是陛下亲自教学。
试问，还有比这个更方便的争宠方式吗？
甚至都不算是争宠，只要拿出自己的一幅字、一张画，说是学生给夫子交功课，就可以得到一次名正言顺的见面。
而那个“夫子”，会不会在看见一把琴、一颗棋子的时候，蓦然想起后宫还有一位“学生”？
如萱时而学得认真，时而学的马虎，总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来让予鸿操心，而每每到了关键时候，交出来的功课又绝对令人满意，给予鸿长脸。
久而久之，就连予鸿自己，也在期待，这个徒弟，究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他年轻，女人的身子要多少有多少，女人的爱慕更是信手拈来，只有这个魏如萱，还算有意思。
真像一棵长在宫中的萱草花，在一众牡丹芍药之间格格不入，但是却卯足了劲要往上爬。
予鸿就是赏花人，牡丹与芍药的争斗他已经很看厌了，来来回回总是这些招数。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株积极主动的花。
*
颐宁宫的香总是别具一格的。
大概是从先帝朝起，宫中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最好的香料，要往毓璋宫那里送。
后来就是颐宁宫。
因为这座宫殿的主人，是最懂香料的人。
因此，建章帝的后宫，就甚少有人用香料设局。
但是……想要害人，可不是一方香料能够阻挡的，起心动念之后，有的是手段。
丁香身为御前伺候的总管之一，隔三岔五地给陵容请安，汇报皇帝的情况。
说起来，不过是吃的怎样，睡的怎样、最近喜欢什么、身子怎么样、心情好不好而已。这还是当初予鸿住在雪案堂、后来南南北北到处走动时，留下来的习惯。
陵容身在后宫，予鸿写信一向报喜不报忧，陵容要想知道儿子究竟过得如何，只有从丁香等人口中知道。
这个习惯，一直留到了现在。
这也就是心无隔阂的亲母子才能这样，予鸿知道丁香会到颐宁宫汇报消息，但是三四年来，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
但是现在，丁香嗫嚅着说：“魏嫔小主受了委屈，奴婢看着，陛下似乎有意给她个封赏。”
陵容笑容不变。
丁香继续劝道：“只是奴婢看着，宫中小主虽然不多，但是极少有人像魏小主这样几次三番晋封，难免惹人非议。您看，要不要劝劝陛下？”
陵容并不直接表态，反而继续饮茶。
丁香这下渐渐坐不住了，她面上带了几分焦急：“太后娘娘，后宫的事情，您得拿个主意啊！”
陵容终于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是你们主子，让你过来探哀家的口风的？”
“是他自己想要晋封魏氏，但是又怕哀家不同意，或是后宫起纷争，因此才叫你先来探探路？”
丁香顿时张口结舌。
“娘娘明鉴，是奴婢自己心思太多，担心您……”
陵容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笑道：“魏氏伶俐，伺候有功，皇帝……宠爱她也是理所当然。”
陵容想了想，还是把“喜欢”换成了宠爱，她这个儿子，恐怕现在还没看得清自己的心呢。
随即又是一叹，看得清又如何？
先帝一生将纯元皇后视为挚爱，却只有七年夫妻情谊。
看不清又如何？
先帝和自己本是一对假情假意，最后竟是自己坐在这颐宁宫。
还是得有手段才行。
只有有手段，才能在后宫活下去，才能保护住自己的孩子。
陵容道：“后宫的女人，都是你们主子的。哀家只是太后，该享清福便享清福，就不过多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