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尧往视线来处看去。
那是一个瘦削的女人，穿着一件稍显紧身的暗蓝色薄外套，缩在乌泱泱的人群中间并不显眼。
若不是她的目光实在太有针对性，虞尧是不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人的。
而这一看，才发现她的脸上有一道很长很长的疤痕。
这道疤痕从左边的眉毛上方一直划到下巴右侧。
或许是受伤的时间久了，暗紫色的肉往外绽开，占据了半张脸的位置，显得更加狞人。
因着两人的距离较远，虞尧乍一看倒是没被吓到，而是直直地和她对上了眼神。
那其实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饶是女人现在灰头土脸，也难掩其夺目的澄澈。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两三秒。
像是确认了什么，女人松开环抱膝盖的双手，转而撑着地缓缓站起身来。
她刚一起身就微微晃了一下，待到站稳以后才朝虞尧走来。
蓝衣女人很瘦，行走之间更像一具骨头架子，稍不注意就会散架似的。
而且她的脚好似是受伤了，走着路都一瘸一拐的，并不稳当。
“又站起来了...还真是...”
“就是啊...她是...”
“疯子吧，还以为自己...”
“嘘，别被听见了...”
“......”
纵使天气严寒，物资匮乏，能够留在此处的绝大部分人都还面临着生存危机。
但其中部分人钟爱看热闹的习性倒是不改，都缩在人群里默默观察着蓝衣女人的动静。
更有成群结伴在此地避难的人凑在一起对女人的行为议论纷纷。
因着有一段距离，虞尧对他们所说的话听不太清楚，但也能大概明白女人接下来要做的事应该已经在此地上演过很多次了。
思绪流转间，蓝衣女人已经站定在她的面前——虽然还是有些站不稳当的样子。
虞尧这也才发现，蓝衣女人的个头其实是很高的。
毕竟她已经算是高挑，头顶却只能达到眼前女人的肩线位置。
蓝衣女人又看了虞尧半晌，绷着脸微微点头。
虞尧：“？”
她和这个女人认识吗？
虞尧心中的疑惑之情刚升起来，就见这女人慢慢露出一个带着些痴憨气的笑。
“姐姐，你可以带我走吗？”
沙哑粗粝的声音传进虞尧的耳朵。
话中的意思让她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
虞尧顿了两秒之后顺着话问道：“带你去哪儿？”
蓝衣女人缓慢地眨了眨那双眼睛，又看了虞尧几眼，继续说道：“带我...找妈妈。”
虞尧又看了她两眼，心下有了判断。
这个女人的脑子应该是出了问题。
这并不是骂人的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想了想，还是接话道：“但我不知道你妈妈在哪儿。”
蓝衣女人听了这话，也默了默，但接下来她又开口问道：“那你可以带我走吗？”
她说完这话，就像是有点体力不支，下一秒双腿一弯竟然就直接跪坐了下来。
虞尧往边上站了一步，避开她跪的方向，却也没有伸手扶她，只是盯着她的发旋，拒绝道：“不行。”
女人看起来实在是没力气了，但人跪着，背倒是挺得很直。
脊背两侧的骨头快要透过衣服突出来，显得她更为瘦骨嶙峋。
虞尧盯着她的发旋半晌，拒绝道：“不行。”
虽然明面上是换了个身份，但虞尧实际上也并不想和人有恩怨之间的牵扯。
与人萍水相逢能聊得上两句话就好了，她不想要过多的麻烦。
蓝衣女人略微抬起头来，眼神朝上仰视虞尧。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的眼神很像是婴儿，不沾染任何杂质。
她没问为什么，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从跪坐变成了跪，像是要等着虞尧回心转意似的。
“呵呵，都什么世道了，还...”
“她...贱...脑子...”
“谁会...有...”
“......”
周围的议论声不停，低低地贴着地面游荡。
声音不入耳，却能死死地抓着人的脚，让人深陷泥潭。
虞尧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望向颜玉的方向。
颜玉控制着的少年已经无力地软倒在地上，只目光紧紧追随着离去的母亲的背影，无声泪流。
周遭的人渐渐挪开视线，或是麻木，或是带着怜悯，总之静得可怕，只有眼神如线般穿梭在人群。
颜玉将他的手别在身后，紧紧地将手按在他的背上，却已别开眼睛不去看他的表情。
她在抬眼间发现了虞尧这边的情况，朝她递了个眼神。
又过了一会儿，颜玉慢慢松开少年的手。
少年滑趴在地上，没有什么动作。
他没动作，颜玉便当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不稳定也没办法了。
颜玉站起身，朝着这边快步走来。
“你别跪在这儿了，回去坐着吧。”她一走到这边，就对蓝衣女人如此说道。
听她话中的意思，似是和女人之前也有过渊源。
蓝衣女人对她的话也是没听进去，仍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在虞尧看向她时，视线回应了过去，就再没移开过。
虞尧能感觉到她在渴求别人的帮助。
但她也确实是找错人了。
颜玉今天不止一次叹气了，但这一次的叹气似乎蕴含着更多的意思。
她不再对女人说话，而是看向虞尧道：“算了，还是你跟我走吧。”
虞尧颔首，就又跟在颜玉身后往里面走了一段路。
错身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蓝衣女人已经不再望着她，而是低着头看地，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在周遭的人稍微少了一些之后，颜玉这才对她低声解释道：“她的精神有点问题，你不用在意。”
虞尧“嗯”了一声后问道：“她那些话，对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那也不是吧？印象里她更多时间一直缩在角落的。”
颜玉想了想自己听到的消息，又道：“听说之前还有人想带她去另一个地方呢，但她不愿意跟着那个人走。”
虞尧脚步放慢了些，问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