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很疼？”
抹药的动作那般小心翼翼，她看着伤口，眉头紧蹙，话语中的心疼与怜惜几乎要溢出来。
长发上的水渍也被火光烫得雾气缭起，衬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朦胧的不真切，靠得近了，那温热的鼻息拂过他的胸膛，令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忍不住紧绷起来。
檀迦看着她的发顶微微失神，欲伸手触碰的手动了动，掌中佛珠的凉意却令他陡然回神，半抬的手落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可心中却因贪念这份温情而难以移动分毫。
火堆周围有淡红色的光圈在颤动,仿佛因她的动作而停滞在那,顿时炽烈起来，那柔软的指腹触碰过的地方，好似被火光尖细的舌头舔\/舐般，温柔悱恻。
鹿忧跪坐在他身前，涂完药抬首间，却撞上了他坚毅的下颌，头顶响起一道微不可闻的闷吟。
她用手腕蹭了蹭发疼的头顶，仰头看向他：“佛子，撞疼您了？”
檀迦垂眸看她，摇了摇头。
鹿忧看了眼，蓦地伸手靠近，指腹摩挲着他下颌处。
她撞得突然，应该挺疼的。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勾勒出俊美利落的线条，墨眸中瞳色渐深。
他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鹿忧见他没事，默默收回了手，移动着身子往他身后去，手上的动作愈发轻缓，待到涂完草药，将僧衣为他披上，才笼着袈裟坐到了他身侧。
半露在外的小腿被火熨烫得温热，纤纤玉足凝白如霜。
檀迦挪开视线，作势要起身。
鹿忧察觉到他的动作，连忙出声问：“你要去哪？”
檀迦沉吟片刻，没有说话，走到一旁将烤干的衣衫拿到了她眼前。
夜里凉寒，她只披着袈裟会觉得冷。
鹿忧怔了瞬，随后垂首看了眼自己，接过衣衫道了句谢。
檀迦颔首，朝她伸出手。
鹿忧借着他的力道起身，抱着衣衫去了树干后，半晌才换出来。
听见声响，檀迦侧首，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原本她便是为了隐藏身份才穿着男子服饰，男子的衣衫宽大，她身形纤细，这样穿着看起来便显得有些累赘。
世俗女子大多爱美，她本就是明艳倾城的红颜，不该为了给他减少麻烦而委屈自身。
他凝眸看了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被火烤过的衣衫十分暖和，穿在身上无端让人生起倦怠之意。
鹿忧习惯性地坐在了他身侧，看了他好几眼，才小声说：“佛子，这袈裟您披着吧。”
她穿着衣衫坐在火堆前，也不是很冷。
哪怕他有内力护体，可只穿着单薄的僧衣，看起来就很冷的样子。
檀迦摇头。
鹿忧见他拒绝，沉默了会，起身将怀中的袈裟散开，随后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袈裟早已染上了她的味道，沉香同芳香交缠，笼在肩头。
檀迦墨眸微敛，怔愣不过一瞬，望着自己发麻的掌心，没有动作。
鹿忧站在他身后，俯身双臂环着他，指尖扯着袈裟轻合，发丝偶尔落在他脖颈间，带起丝丝痒意。
直到袈裟将他整个人笼住，鹿忧才重新坐回了他身边，蜷膝侧着脸看他，见他也看过来，笑了笑问：“佛子累了一日，可要坐禅调息？”
她拿着旁边的树枝，朝着火堆里添，边添边说：“我还不困，可以守着您，若是您有哪里不适，可以唤我。”
他眼角下的乌青有些浓重，可能这两日忙着顾她，没有好好睡过一个觉，若是得不到休息，体内的病就没那么快好。
光影忽明忽灭地落在她的脸上，整个人看着都瘦弱了些。
他必须赶快恢复，才能带着她离开。
檀迦微微颔首，缓缓闭上了眼。
鹿忧守着火，添东西的声响都压得很低，她偶然抬头时，还能依稀看见星点，雾气快散去了，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
四周唯剩火焰跳跃的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她眼皮微重，倦怠之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想要朝身侧之人靠去。
可‘噼啪’一声轻响，令她陡然清醒，看着略微黯淡下去的火，连忙添枯枝。
她扭头看向檀迦。
他一直都维持着盘坐的姿势不动。
是不是所有的和尚都这般厉害，念经能念一天，腿真的不麻吗？
鹿忧轻微打了个哈欠，坐得离他远了些，怕自己等会睡虫上脑倒他身上，打断他禅定。
可刚挪动半步，就发现他身形晃了晃，眉宇紧皱，好似有些痛苦。
怎么了？
难不成曼陀罗华又发作了？
这个念头一起，顿时所有的睡意散去，鹿忧连忙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跪坐到了他身前。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栽了下来。
鹿忧只觉得肩膀一沉，整个人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他，沉重的呼吸喷洒在耳侧，她吃力地抬手探了探他的额，手背一片黏腻的汗，贴在脸侧的肌肤，温度滚烫。
果然，还是染了风寒。
“佛子？”
她轻唤一声。
风拂过，吹动着火光摇曳，地上相拥的身影，也随着剧烈颤抖。
他很冷。
鹿忧咬了咬唇，下意识地抱紧了他，让他不那么冷。
他的身躯太过高大，她从来没有想过他倒下的样子，居然也是这般脆弱，让人心疼。
她抱了会，察觉到他颤动得没那么厉害，才小心地抬手，掌心扶住他的脖颈，将人带着躺了下去，动作异常缓慢。
等将他安顿好，她浑身都出了汗，顾不得休息，就将外衫脱下盖到了他身上。
将包裹掌心的衣角扯下，去水边打湿为他擦拭，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次，直到他眉眼舒展了些，她探着没那么发烫才终于松了口气，瘫倒在地。
原来照顾人是这么累，他那会还未好，也这样照顾了她一夜，晨曦未出，又要为她寻食物，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鹿忧鼻尖涌起一阵酸意，碧眸略湿，忍着困意守在火堆前，后半夜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的身侧抱着他，挡着后面来的风。
意识朦胧间，风寒料峭，争先恐后地拍打着她的背。
鹿忧忍不住朝着热源靠近了些，蜷缩起来。
……
明净池结了化不开的冰，将他整个人束缚其中，深渊逐渐将他吞没，不得挣脱，沉沉浮浮间，一朵业火红莲朝他靠近，带来了无尽的暖意。
明知那光霞般的温暖会灼伤一切，可他还是忍不住伸了手，将那颤微的红莲笼入怀中，避免它被周围的冰寒逐渐蚕食。
红莲盛放着，花瓣飘落，拂过他周身，最后落在了他的眉宇间，顿时霞光溢出，化作千万莲华，将他笼了起来。
他护着它，它便散尽热意来温暖他，替他驱赶凉寒。
四肢百骸被热流取代，明净池水中的冰层缓缓融化，不知过了多久，深渊散尽，最终得见天光。
翌日。
崖底的雾气渐散，晨曦染红了水面，花絮在水中顿时被映照的如宝石般流光溢彩，仿佛绽开了一朵朵的丹霞莲华。
光影透过树叶间隙落在他的眉间，眼睑轻颤。
檀迦不适地睁了睁眼，看着风情摇曳的树枝愣神片刻，随后便要起身，可臂弯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随后暗香漂浮。
一条玉臂轻抬，菩提晃动眨眼之间，便落在了他脸侧，在这寂静的地方，清脆的巴掌声显得格外突出。
檀迦：“……”
他怔了瞬，头微偏，便看到怀中蜷缩着一个人。
如墨般的长发尽数落在他的胸膛，她的脸完全埋入其中，许是他刚刚起身的动作令她不安，手还不安分地给了他一下，见他不动了，便睡得十分香甜。
檀迦浑身微僵，不敢再动。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唇角不自觉地微动了瞬，墨眸中才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里衣上，才发现他身上正盖着她的外衫。
昨夜那个梦魇是真的，他坠入无尽的冰渊时，却是有莲华来救赎于他，将他带离，给予无尽的温暖。
红莲将他护住，她便也护着他。
后来红莲入怀，她也落入了他怀中。
檀迦转了转掌心的佛珠，感受到颈间的白玉砗磲带着略微凉意。
是他相赠的砗磲，她一直都带在腕间。
胸膛处传来细微的触感，他墨眸暗垂，渐渐缓和着紧绷的身体，让她依偎着睡时，尽量舒服些。
他能看到碧蓝的天，还有洁白涌动的云，这一切都是久违的景象。
唯有依偎着他的那个人，带给他的，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无可替代，无法取舍。
见到那雾散云起的天地，他的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
终究无法留住的东西，风一吹，便是要散去的。
他们该离开了……
崖底传来入水声，细微的响声荡开涟漪。
檀迦闭目，再次睁眼时，神情寡淡清冷，眸底不见一丝情绪。
他迟疑片刻，便伸手小心护着她的头，缓缓抽出了臂膀。
将衣衫盖在了她身上，见她没有清醒的迹象，随后起身离开。
他站在树下，抬眸望着从水中上来的人，面无表情。
参禅感受到那薄凉的视线，愣愣地抬首，瞳孔猛地震缩。
他陡然生出落泪的冲动，张了张唇，失神喊道：“佛子。”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