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夜晚，整个宜城灯火阑珊，就连原本城池下黑沉死寂的水面，也被映照得如同天上的月桥星汉般壮丽。
大街上，两道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后面还跟着一众仆从，偶尔掉下一幅画卷，便能引起周围人的驻足。
鹿忧怀中抱了两幅檀迦的画像，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偏偏顾染青说，等她把全城的画像买完再拿回去慢慢看。
一路买过去，她都要怀疑，宜城的佛子像是不是要被她们两搬空了。
说实话，她看了许多，都只是画了个和尚的外形，根本就没有真正描摹出檀迦的容色，更不用说画出他眉眼间的那股神韵，与周身那清冷出尘的气质了。
帷帽的薄纱被风拂起一丝缝隙，鹿忧忍不住出声制止：“染青，可以了，都拿不下了，就不用买了吧。”
顾染青闻言，停下了步子，扭头看了眼在地上慌乱捡画的仆从，随即又瞄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几幅，皱了皱眉。
好像确实有点多了。
突然，夜幕中“咻”地蹿起一声轻响，紧接着爆发出“砰”的轰鸣，压过了热闹的人群声，银白色的花骤然绽放璀璨了沉沉夜色，也照亮了繁华的城楼。
原本一下子涌动的人群停了下来，望着烟火发出赞叹。
高楼之上，最好俯瞰这繁华人间，这幅火树银花的画卷流溢开来，在夜色中摇曳着夺目的风姿。
参禅随着檀迦站在城楼之上，忍不住屏息观赏着。
他似乎突然就明白了檀迦的坚守，他爱众生，所为之付出的一切，配得上这安定祥和的世俗人间。
他忍不住合掌，低头看着百姓，视线落在城楼下的身影上时，整个人都愣住了，呆若木鸡。
那掀起薄纱仰望烟火的女子，竟然是……
参禅近乎痴呆地望着鹿忧，不敢相信她出现在了此地。
可是那般艳丽的颜色，除了西域公主能做到这般勾人心魄外，旁人如何企及。
就连天幕之上的烟火，都抵不过她唇间敛含的笑颜，可偏偏又妖冶矜贵的令人不敢抬头奢望，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初见那日，身着红衣，叮铃作饰，一步一响，声声入耳。
白色的花束绽放，人群的静止，竟浑然成了她的背景，愈发衬得她不似凡人。
他强逼着自己反应过来，连忙默念心经，目光却是忐忑地朝着檀迦看去。
今日是在宜城的最后一日，佛子受邀入了普济寺给僧人宣讲佛法，可后面偶遇入寺礼佛的宜城城主，他热情地请佛子入城楼，查看解禁后的都城。
若不是他有事求问佛子，佛子一定不会来这的。
他不能参与俗世的红尘，可今夜，这红尘却如潮水般涌向了他。
他若是看见了？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吗？
那清冷寡淡的墨眸中，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好似广纳了这人间无数的繁华，又好像什么样的景色都无法坠入他的眼底。
容色淡漠，身姿挺立若青翠苍松，光影错落而下，素白袈裟飞袂间辉光微闪，圣洁高贵的如同琉璃佛。
他平和的令所有人想要靠近，却又淡薄地将所有人抵在佛法之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握在掌心的佛珠，才被重新捻动。
檀迦沉默地看着城楼下的身影，眸光微微动了一下。
她换上了罗裙，又成了世俗中人。
她好似在笑，唇角的弧度徐徐绽放,明艳夺目，那般的肆意，仿佛世间所有的悲苦都不该沾染上去……
在烟花盛放时，霓虹下的幻影，脚步轻踏红尘万丈，可终在落幕沉于夜色之时，今日种种，似水过般无痕。
也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视线。
旁边的城主恭敬上前，合掌道：“佛子，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可否成全。”
说完，目露殷切。
檀迦敛目，微微颔首。
城主道：“我有一女，希望能得佛子赐福，庇佑她平安喜乐。”
他说起这个自己那个不孝女，真的是又爱又恨。
整日里不学无术，纨绔不化，说到底，也是他太过忙于公务疏忽了。
刚好佛子亲临宜城，趁着这个机会，若能得佛子赐福，也算是了却了他的一桩心事。
他那个女儿虽然不孝，但做爹的，也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渡过一生，不要因为做的荒唐事太多，出了城主府就被人揍，得了佛子赐福，以后的歪路也能少点妖魔鬼怪,至少挨打能给她留口气。
他所求不多，这样就满足了，若那逆女能开窍收心，他就谢天谢地。
檀迦淡声道：“阿弥陀佛，举手之劳，城主言重了。”
城主大喜过望，立马就带着仆从去拉人。
待人离开后，高楼上的风便吹得更加冷冽了。
一旁的参禅，正探头探脑地朝着城楼下鹿忧所在的方向望，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他也拿不定佛子是否看见了西域公主，但是此时见人不在，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没松多久，蓦然察觉到身旁有一道清冷的视线扫过，平和又不失威压，吓得参禅心中微颤，立马挺直背脊，静静地垂首退立在一旁。
“今日的药，你可安排妥当了？”
参禅听到他的问话，愣了片刻才回：“弟子都已备好，交予净思了。”
他是都安排好了，却独独忘了他那个小师弟，哪里能看住公主啊。
这药，估计是凉透了吧！
参禅对于刚刚的事情还是有些心虚，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佛子放心，有净思在一旁督促，公主定会……按时用药。”
说完，他明显感觉到面前的人转了身。
檀迦抬眸，一双墨眸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参禅浑身顿时生了冷汗，在那道目光的凝视下，他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头也垂得越来越低。
心中暗道自己没错，既然佛子刚刚没有看见西域公主，那他也不必多言，为佛子多增烦忧。
檀迦淡淡挪开视线，他并没有选择苛责，只是看着那高悬天幕的冷月，不发一言。
那股压迫感散去，参禅心中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朝他看了眼，意外瞥见他身后那抹艳丽的颜色时，瞳孔陡然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