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路驰欢心性坚定。
但是一直找不回自己的记忆，他的心中依旧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空落之感以及惆怅，总觉得自己现在就如同无根的浮萍般。
只能随水逐流。
要知道他现在仅仅只记得自己的姓名，连亲人朋友、以及从前学习过的技能都一并忘记了。
如果这么继续下去的话。
他的亲人以及朋友会不会担心他的失踪，外加上他现在大脑几乎空白一片，以前学过的技能以及知识基本上都忘记了个七七八八。
以后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总不能一直赖在斯图海鲛人族的地盘里不肯走吧。
这段时间他也并没有闲着，偶尔也会观察下出现在自己附近的鲛人们，而通过观察他发现，其实鲛人族的鲛人们并不喜欢外族人。
那些鲛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总带着几分古怪。
而在他背过身以后。
就会迎来鲛人们的阵阵窃窃私语，像是在议论着他什么。
路驰欢现如今能顺利留在鲛人族，也只是沾了斯图卡·流明的光而已，倘若有一日斯图卡·流明想赶他走，估计这些鲛人们只会迫不及待地将他打包、并且送走。
想到这里。
他不由得长叹了口气。
一只手则是撑着自己的下巴，用脚尖将自己脚边那圆溜溜的小石子踢得滚来滚去，那双漂亮的杏核眼此时显得颇有几分无神。
这副样子倒是吸引了一旁处理公务的斯图卡·流明的注意。
他这一回为了方便，因此便是将银白色的长发扎成了高马尾束在了脑后，然后又在手腕上绑了黑色的护腕，这会儿挺直了腰背翻动手中的账册时，倒显得有几分英姿焕发。
就如同一丛挺拔而又青翠的修竹般，很是吸引人注目。
“啧。”
“从今天我坐在这里开始，就听你叹了不下十几回气了。”
斯图卡·流明深红色的眼眸瞥了眼闷闷不乐的路驰欢，他主动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账册。
先是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开口说道，“你难不成没听说过一句话么——”
“一叹穷三年。”
对上路驰欢那双瞪圆的眼睛以后，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轻轻扬了扬，这会儿似乎是为了捉弄路驰欢，因此他轻轻鼓了鼓掌。
然后略带几分促狭地开口道，“恭喜你，看来接下来你大概要穷上三四十年左右了。”
路驰欢：……
他凶巴巴地瞪了斯图卡·流明一眼，双手抱臂，看起来就好似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般。
虽说斯图卡·流明这话短暂地吓到了他，但他却很快找到了应对之法，这会儿颇有几分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那我就去把房间帷帐上的宝石全部抠下来，然后全卖了。”
不得不说。
斯图海的鲛人一族当真是财大气粗，不仅装饰用的灯具都是用黄金以及玉石制作而成的，而且那帷帐上还镶嵌有五彩斑斓的小颗宝石。
甚至那小颗小颗的宝石还用精湛的工艺拼成了繁复精致的图案，让人忍不住感叹巧夺天工。
总之。
这宝石抠下来卖出去的话，路驰欢估计都能成为个小富豪了。
“你还真是……”
斯图卡·流明没想到路驰欢的脑子这么灵活，而且这计划竟然也不藏着掖着，反而直截了当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了口，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他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
“你若是喜欢宝石的话，改天我去库房里给你挑一颗纯净度比较高、个头也比较大的。”
“这些镶嵌在帷帐上的宝石太过细碎，即便拿出去卖估计也会被打对折，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路驰欢一听。
自然也不会同斯图卡·流明客气，他弯了弯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唇角的小酒窝也跟着若隐若现。
“好啊。”
“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过你啦。”
斯图卡·流明自然不会舍不得一块宝石，相反他更关注路驰欢的情绪，现在见他振作起来，才是开口说道，“总算见你有个笑模样了。”
“说说吧。”
“今天一整天你都在愁什么呢，一张脸都快成苦瓜了。”
路驰欢心情好了些。
因此现在见斯图卡·流明问起，也就没有防备地直接说出了口，“我只是在想…自己什么也不会，以后离开斯图海的话要怎么谋生。”
这话一出。
他久久没有听见回答。
一抬头就见斯图卡·流明眯了眯那双鸽血红的眼眸，眉头也跟着轻轻抬了抬，那声音听不出喜怒来，但却又是带着几分危险。
“…你要离开？”
路驰欢伸了个懒腰，双手撑在两侧仰头看向头顶那不停变幻颜色的海水，然后才是小声说道，“倒也不是我主动想离开。”
“只是我担心自己的记忆一直不恢复的话，可能会没办法在这里待上太长的时间。”
虽说斯图卡·流明不提。
但路驰欢看得出来对方很关心自己的记忆，但这份关心却也并不是很纯粹，里面大概有三分是关心他这个人，而剩下的七分则是关心他记忆里藏着的重要东西。
所以他有时候会觉得，斯图卡·留下他、为他积极治疗，是因为他还有一定的价值。
但倘若记忆一直不恢复。
这份价值也会跟着消失，那么斯图卡·流明也就没有留下他的理由了，正因为如此、他才想着自己不可能在斯图海久留下去。
很显然。
斯图卡·流明也听出了路驰欢没有说出口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
平日里他见路驰欢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还以为他是个大大咧咧、随遇而安的性子，却是没想到他的心思如此细腻，不仅敏锐地察觉出了自己的目的，而且还藏了那么多心事。
“不会。”
片刻以后他开了口。
那声音听起来依旧慵懒，“你想一直待在这里也没关系，没有我的命令、不会有人赶你走。”
紧接着。
他垂下了自己的眼帘，骨节分明的手指捻了捻账册上的书页，轻咬了下牙关以后又装作不在意般地抛出了句话，“毕竟我们是朋友。”
“朋友来做客。”
“自然是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路驰欢一怔。
然后又是猛地抬头看向斯图卡·流明，他揉了揉自己的耳垂，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焦虑而产生了幻觉，这可不像斯图卡·流明说出的话。
而且。
他还以为斯图卡·流明早就把当朋友这事儿抛到脑后了呢。
“所以——”
路驰欢拍了拍身上的灰。
几步走到斯图卡·流明的面前，然后又是如同小动物般半蹲下自己的身体，两只手扒拉着桌子的桌面，下巴则是垫在上面。
那双漂亮的杏核眼乌黑水润，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你终于答应和我当朋友了么？”
斯图卡·流明颇有几分不自在。
但是路驰欢目光灼灼，以至于他也不好意思把人晾在旁边，因此他暗地里轻咬了下牙关以后，才是尽量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道：
“早就已经答应了。”
“只不过我没有把回答说出口而已。”
否则的话。
他可不会与亲人、朋友以外的人天天共进晚餐，甚至还把自己的工作也全部搬到这边来，只为了平日里可以一抬头就看见对方。
只是先前他想逗一下路驰欢，所以才一直没说出口而已。
“嘿嘿。”
路驰欢笑了起来。
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之后你要是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只不过以前学习过的知识以及技能我觉得还是要捡起来的，总不能总在你这里吃白饭。”
斯图卡·流明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那银白色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几下。
然后。
他又是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把路驰欢的脸颊。
“我看你平日里就是太闲，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现在学上一门知识又或者是手艺也可以。”
“就当做是打发时间了。”
“至于吃白饭这个问题，我看你是不用担心了，就你这小鸟胃以及小猫儿似的胃口，即便是再养上一百个你都没有什么问题。”
路驰欢被掐了脸颊。
那双眼睛立刻可怜巴巴地看向斯图卡·流明，待到对方松了手以后他才是揉了揉自己的脸，然后又认真地开口问道，“你说……”
“我应该学什么才好？”
斯图卡·流明低头翻看了两眼账册，发现自己一整天的时间里，也才仅仅只把这本账册翻了十几页而已，进度大大落后。
看来。
自己也被路驰欢的唉声叹气给扰乱了注意力。
所以才会心神不宁。
听见路驰欢的问题以后他思忖了片刻，之后才是说道，“我们鲛人一族比较擅长音律。”
“几百年以前的时候甚至还会用歌喉引诱迷了路的船员，所以你如果打算学点什么的话…可以学习小提琴、竖琴以及长笛等等乐器。”
“若是想学习歌唱的话也没什么问题，但是你嗓子的天生条件可能达不到鲛人们的要求，学了这几样东西以后，以后即便是找工作……”
“也比较方便。”
路驰欢一听。
觉得斯图卡·流明这话还挺有道理的，纠结了片刻以后，他在众多乐器之中选取了竖琴。
只要是看鲛人族的其他鲛人演奏竖琴还挺优雅的。
原本他是想找个在竖琴方面比较专业的鲛人老师来教导自己的，找老师的这个过程也还算是比较顺利，然而他和这鲛人老师聊了不到三句话，对方就看见了他身后的斯图卡·流明。
于是这鲛人老师脸色一变。
开口说出的话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其实…在我们鲛人族里竖琴弹奏得最好的还是非皇帝陛下莫属，你若是真心想学的话，不如让陛下来当你的老师吧。”
“这这点水平，实在是不便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路驰欢一扭头。
就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斯图卡·流明，对方闻言抬了抬下颌，从喉咙里发出了声哼笑，面上则是带着几分傲气以及不悦，“怎么。”
“你觉得我教不了你？”
路驰欢缩了缩脑袋。
他只是觉得自己平日里天天与斯图卡·流明见面，这会儿若是让斯图卡·流明教他练琴的话，岂不是大部分时间都黏在一起。
没什么个人空间。
这无论是对他，亦或者对斯图卡·流明来说都不太好。
而且听说斯图卡·流明年纪不小了，但是这么些年以来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成日里与自己待在一起，也耽误对方找对象。
但是。
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心话说出口的。
因此他只得是卖乖讨饶般地向着斯图卡·流明眨巴了几下自己的眼睛，然后咳嗽了两声才回答道，“我只是担心我自己朽木不可雕也，待会儿把你给气晕厥过去了。”
“要是这样的话……”
“我罪过可就大了。”
斯图卡·流明听见这话面色和缓了几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路驰欢的脸颊，然后才是说道，“你是不是太小瞧我了，放心。”
“我保证不向你发火。”
然而等到真正教学开始的时候，斯图卡·流明就有点后悔自己将这句话说得太早了。
路驰欢在竖琴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初学者，因此在练习指法以及踩动踏板之时几乎是频频出错，手上的动作与脚上的动作跟不上。
就如同脑子打了结般。
如此一来。
他弹奏出来的竖琴声也实在是难听，一连好几天附近的鲛人基本上都是绕着这处宫殿走。
说是不想听见噪音。
“算了。”
斯图卡·流明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克制了下自己的情绪以后，又是主动坐到了路驰欢的琴凳旁，他向路驰欢的方向挤了下。
一条长腿插到了他的两腿之间，主动踩到了竖琴的踏板。
另外一只手则是抓住了路驰欢的手，将他整个人半抱到了自己的怀里，那银白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偶尔有几次打扫了路驰欢的脸颊上，带来了细碎的痒。
路驰欢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尖，忍住了想打喷嚏的感觉。
而斯图卡·流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的个头比路驰欢略高上一些，因此低头的时候下颌不可避免地蹭过路驰欢的头顶。
“琴弦的音高由我来调整，你跟着我的动作以及手势，来将这首简单的曲子弹奏一遍。”
斯图卡·流明抓着路驰欢的两只手，带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竖琴上弹奏，弄明白指尖应当随着节拍落在琴弦上的哪一处。
以及速度以及力度该如何控制。
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从宫殿内响起，如此教了一两个小时以后，路驰欢总算是可以抛下斯图卡·流明的手，独自弹奏一支再简单不过的曲子了。
“我会了！”
他猛地抬起头来。
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几乎是亮如繁星，这会儿他得意地向着斯图卡·流明炫耀，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因为距离得太近。
以至于温热的呼吸好似都有吹拂到对方的脸上。
只听见“呲嗤”一声响起。
斯图卡·流明不知为何突然站起了身，他掩藏着银白色发丝下的耳垂弥漫出一点热意，深红色的眼眸也跟着闪烁不止，让人几乎是看不懂他眼底深深掩藏起来的情绪。
“啧。”
但那张嘴依旧是一如既往地硬，“坐那么久也不嫌热。”
他热得厉害。
后背似乎也被淌下来的汗水给打湿了一点。
路驰欢无辜地看过去。
毕竟是斯图卡·流明为了教他弹奏竖琴才坐得那么近的，这事儿从头到尾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想来斯图卡·流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噎了噎。
这会儿掀起自己的衣领扇了几下风，然后才是叮嘱道，“今天的练习就先到这里，我回自己的宫殿里换上一身衣服，今天太热了。”
路驰欢歪了歪头。
他看着这温度常年不变的宫殿以及模拟出来的阳光，心想着斯图卡·流明的感知力是不是出了问题，今天不仅不热，而且气候宜人。
换做是往日。
斯图卡·流明早就赖在那张躺椅上，准备睡觉了。
斯图卡·流明离开的步伐略显匆忙，就在他即将走出宫殿时，路驰欢又是问了句，“哎。”
“那晚上你还来吃饭么。”
对方脚下一顿。
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答。
于是路驰欢索性是自顾自地开口道，“最近你皇宫的鲛人大厨新收了个小徒弟，我们吃的那些菜色对于他而言是个新奇的东西，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很馋。”
“所以我想说。”
“如果你不来吃晚餐的话，不如把你的那一份菜分给……”
这话尚且还没说完。
斯图卡·流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半是懊恼半是咬牙切齿地开口说道，“我来。”
“不许把我的东西分给别人。”
因为斯图卡·流明背对着路驰欢，以至于他压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但听着对方的声音略有几分不善，他只能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然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几日的时间里，斯图卡·流明虽说依旧会来吃晚餐以及为他输送精神力，但他的话明显少了些，整个人又是高冷了起来。
过了好几天才是恢复正常。
而这几日的时间里，路驰欢因为与那鲛人大厨的小徒弟熟悉了起来，对方时不时地会给路驰欢开小灶，做些核桃饼亦或者是糕点之类的东西。
路驰欢这日取了食盒以及核桃饼，然后便是不紧不慢地往自己所在的宫殿走去，然而走到一半却是听见两个鲛人侍从正坐在大贝壳上闲聊。
他原本也没有偷听的爱好。
然而却是听见对方提到了自己，“…那人类住在宫殿里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了吧。”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啊，与人类共处一处我是真不自在毕竟一看见他，我就想起以前发生的那场变故，心里也难受得厉害……”
另外个鲛人温声宽慰道，“我看估计是很难了。”
“据说那守卫队的队长捡到那个人类时，从他手中发现了一枚怀表，而那枚怀表是正在昏迷的大皇子的心爱之物，所以陛下怀疑大皇子与这人类以前有过一段情。”
“只可惜这人类因为意外失忆了，现如今也记不清这怀表从何处而来，目前陛下正在想方设法地为他恢复记忆，所以记忆一日不恢复……”
“陛下一日不会放他离开。”
之后他们又是絮絮地讨论了些大皇子与陛下命途多舛，然而路驰欢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他背靠着墙壁。
那乌黑明亮的眼睛有几分发怔，所以是还没消化他听见的东西。
所以说——
自己以前与斯图海的大皇子可能有点什么，斯图卡·流明为了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他兄长的爱侣，所以这才想着帮他恢复记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