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驰欢眨巴了下眼睛。
之前——
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试图去思考医师提出的这个问题，然而一回想脑袋又不自觉地刺痛起来，于是他只能停止回想的这个动作，然后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医师颇有几分可惜地开口道，“如果将你的精神海比作蓄水池的话，这个蓄水池不仅接近干涸，而且边缘已然是出现了裂痕。”
“所以你的失忆极有可能是过度使用精神力以及外伤双重因素所导致的，如果要治好你的失忆，那也必须从这两个方面双管齐下。”
“外伤倒是好说。”
“但是要修复好精神海的话，则是有那么一点困难。”
说到这里。
他又是扭头看向站在身旁的斯图卡·流明，捋着花白胡子的手紧了紧，面上的神色也略有几分犹豫，似乎在纠结接下来的话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斯图卡·流明不耐烦看见他这副磨磨蹭蹭的样子。
他抱着手臂抬了抬下颌。
唇角也跟着轻扯了下，银白色的眼睫毛垂落下来，倒是遮住了那双深红色眼眸之中的情绪，以至于他整个人身上的凶戾淡了淡。
倒是没有先前那么阴晴不定。
“有话快说。”
医师见斯图卡·流明现在的心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差，这才是咽了咽口水，慢吞吞地说道，“若是想将这个人类的精神海修复好。”
“就必须得再有个人连续半个月向他的脑海里输送精神力，温养他的精神海，之后再配合着修复修复精神力的药剂服下。”
“如此持之以恒。”
“他才能彻底好起来。”
斯图卡·流明拧了拧眉头，“那你刚才看我做什么。”
医师这才是抹着额头上的汗水解释道，“这个人类的戒心很强，一旦有精神力进入他的精神海，基本上都会被无意识地弹出去。”
“这样的话……”
“也就没办法用精神力来温养他的精神海了。”
“所以最好找个精神力比较强大的人类来为他输送精神力，如此一来的话既可以顺利达到温养精神海的目的，也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医师的言下之意便是，最好让斯图卡·流明来。
毕竟。
整个斯图海鲛人族里，精神力最强大的鲛人非斯图卡·流明莫属，如果他出手的话，眼前这个人类恢复记忆估计指日可待。
斯图卡·流明轻啧了声。
显然是觉得这件事情很麻烦，他故意伸出手戳了几下路驰欢白皙的额头，然后拖着那慵懒的声音打趣道，“明明长得软绵绵的。”
“就跟只兔子似的，怎么戒心就这么的强呢。”
“尽给人添麻烦。”
路驰欢捂着自己的额头看向斯图卡·流明，唇瓣忍不住抿了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似乎是觉得不太好意思，因此露出来的耳垂红彤彤的，就好似是枝头上刚成熟的樱桃般。
这么把人欺负了一通以后，斯图卡·流明的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他思索了片刻以后才是说道，“先找两个精神力强一点的鲛人来为他治疗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再由我来为他输送精神力。”
要知道。
他也不是时时都有空闲的。
而且输送精神力的话也需要一定的肢体接触，斯图卡·流明不喜旁人的触碰，外加上眼前这个人类的身份比较特殊，以至于他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医师点了点头。
替路驰欢处理完剩下的伤口以后，便是提着药箱出了门，他还得去找愿意为这个人类输送精神力的鲛人，所以不方便待太长时间。
而守卫队的队长也自觉关上门，守到了门外。
“躺下吧。”
斯图卡·流明看了眼自己手中依旧紧握的怀表，然后又是瞥了眼身上缠了纱布的路驰欢，却是见对方正抱着膝盖抬头看着自己。
那目光直勾勾的。
倒是叫斯图卡·流明误会了，“怎么，是觉得我不肯为你输送精神力，所以讨厌上我了？”
路驰欢摇了摇头。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了几下身下的毯子，然后放软了声音慢吞吞地说道，“你人挺好的。”
心也软。
明明他们素不相识，对方完全可以放着他不用管。
但却依旧还是管了。
斯图卡·流明纳闷而又稀罕地抬了抬眉头，唇角无意识地上挑了几下，这会儿又是不太正经地开口说道，“嘴还挺甜的啊。”
“自从我当上鲛人族的皇帝以后，别人提起我可都是暴虐、喜怒无常，再也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了，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怀念的。”
“怎么。”
“这是在讨好我么。”
路驰欢听见这反问以后心里也不害怕，他双眸乌黑而又执拗，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几分认真。
“不是。”
“看你人好，所以想和你当朋友而已…不行么。”
不知道为什么。
虽说他已然是没有了记忆，但他总觉得自己与面前的斯图卡·流明应当是很好的朋友才对。
原本路驰欢这话还有几分理直气壮，只不过在对上斯图卡·流明那惊异的目光以后，他又是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声音也小了几分。
斯图卡·流明猝不及防被对方打了直球，这会儿内心复杂的同时，又罕见的有点不知所措。
自从他成为鲛人族的皇帝以后，从前的朋友与他渐行渐远，民众们感激他却也是畏惧他。
所以。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其他人。
若是换做是旁人估计会一口答应下来，但是斯图卡·流明的心性已然是被他们领地里发生的一连串变故磋磨得敏感而又谨慎。
性情也跟着大变。
因此这会儿听见眼前这个人类开口说要与他交朋友。
他第一反应竟然是——
怀疑对方别有用心。
外加上他可是斯图海的鲛人皇，要是如此轻易地同意了眼前这个人类的请求，岂不是显得他太过于迫不及待了么，众所周知。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
很容易不被珍惜的。
因此出于种种考虑，斯图卡·流明这会儿故意伸出手弹了下路驰欢的眉心，然后颇有几分慵懒地开口说道，“当然不行。”
“之后看你表现吧。”
他看着路驰欢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黯淡下来以后又亮起。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逗这个人类还挺有意思的，“你要是表现得还不错，我们未必不能交这个朋友，所以你加油吧。”
路驰欢看了斯图卡·流明一眼，然后又是慢吞吞地应了声。
“好吧。”
虽说是答应了斯图卡·流明要好好表现，但是他以前似乎从未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以至于一直到睡觉之前，他也没想出个有效办法来。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
斯图卡·流明倒是并未再与那个人类见面，倒不是故意不见面，而是需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以至于他压根抽不出时间来。
自从他当初从陵墓内将神级机甲玉鸾带出来以后。
一方面。
他们双方得商议、如何控制鲛人族的地形变化，防止曾经火山喷发、地裂的局面再度出现。
另外一方面。
一部分鲛人得知神级机甲的存在以后，私心开始膨胀，杂念丛生，因此竟是开始撺掇斯图卡·流明带上神级机甲攻入其他小星球。
成为整个宇宙的霸主。
斯图卡·流明自然是拒绝了，倘若他入侵其他的小星球，这又与当初那些人所做的有什么区别。
他秉持的原则只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因而不想成为刽子手，去收割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
但斯图卡·流明的拒绝并没有让这部分鲛人死心。
他们甚至去骚扰起了神级机甲玉鸾，这段时间里玉鸾不堪其扰，索性是重新回到了陵墓之中。
平日里他们都用通讯器联系，必要时刻才会出来给斯图卡·流明撑一下场面。
因此。
等斯图卡·流明忙完以后才有空召见了医师一面，他也不兜什么圈子，反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个人类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之前送去给他输送精神力的鲛人，是否有什么结果。”
那医师先是双手交叉在胸前行了个礼，然后才是苦着脸回答道，“身上的皮外伤倒是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修复精神海这件事情上没太大进展，那个人类的警惕心太强。”
“送去的鲛人压根就压不住他的精神力，因此输送进去的精神力全部都被弹出去了。”
“他们失了面子。”
“之后无论如何也不肯再试。”
斯图卡·流明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的不顺利。
他颇有几分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片刻以后才是抬了抬自己的手，“这件事情以后就由我来接手了，你就先下去吧。”
医师心口一松。
行了个礼以后才是离开了宫殿，步伐明显轻快了几分。
而斯图卡·流明看着医师离开的背影，一只手颇有几分灵活地转动着手中的笔，双目则是微微轻阖，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思考了起来。
他想着自己这几日还算是空闲，因此便是打算去看看路驰欢，顺便再给对方输入下精神力。
做一次治疗。
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虽说他很确定对方与他大哥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但是他还是想听对方实打实地说出口。
想到这里。
斯图卡·流明起身。
这一回他并没有带上其他人，独自前往了路驰欢所居住的宫殿。
因为先前安置的地方充其量只是个临时住所，因此那日从路驰欢的房间离开以后，他就另外划了座空置的宫殿给路驰欢住下。
对方是人类。
所以极有可能不适应水下的生活，斯图卡·流明便又是在宫殿上方的位置开启了层透明的保护罩，将保护罩里的海水抽干以后，又是确保里面有充足的含氧量。
里面栽种的花花草草也换成了陆地上的品种。
如此一改造。
和陆地上的环境相比，乍看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虽说是斯图卡·流明亲自下的命令，但他从始至终却也并不知道那座宫殿被改造成了什么样子，这会儿他主动踏入其中以后，深红色的眼眸里划过了一抹意外。
原因无他。
这宫殿外的地方被路驰欢种上了一大片木绣球以及海棠花，木绣球的花皎白如雪，一团团一簇簇地垂落在枝头上，圆润而又可爱。
而海棠花则是娇艳的淡粉。
挨挨挤挤地簇拥在枝条上时，看起来就好似是流淌着春日气息的云雾般，风一吹，花瓣便是簌簌地落下，看起来简直是美不胜收。
而路驰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张很大很宽的躺椅。
躺下两个成年男人都绰绰有余，上面则是铺了层厚厚的绒毛垫子，还缝了个松软的枕头垫在脑后。
他将躺椅放在了树下。
整个人蜷缩在上面，就如同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动物般，一张薄毯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
只露出那白生生的下颌。
好似睡得正香。
旁边的桌子上则是放了一本打开了一本的书籍。
盘子里尚且还有未吃完的糕点，以及杯壁上凝结着水珠的果汁，从斯图卡·流明的角度看过去，那花瓣形状的糕点上有个小巧的牙印。
啧。
还挺会享受的。
斯图卡·流明走到路驰欢的身旁，故意在指间凝结了些水珠，然后轻轻弹到了对方的脸上。
路驰欢蹙了蹙眉。
不自觉地将自己的脸往毛毯之中埋了埋，喉咙里发出了微弱而又委屈的哼唧声，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斯图卡·流明见状。
反而是觉得眼前这副场景、以及路驰欢的反应都很是有趣，因此他再度往路驰欢弹了几滴水珠。
路驰欢这回彻底睡不下去了。
他抬手先是揉了下眼睛，又是抹了抹自己脸上沾到的水珠，那双眼睛依旧是懵懵懂懂的。
“下雨了？”
不对。
海里怎么下雨。
等到想到这点以后，身后又是传来了阵略带几分愉悦的笑声。
他一扭头。
就见斯图卡·流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然是来到了他的身后。
对方双臂交叠以后搭在了摇椅的椅背上，那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有几缕不受控制地垂在自己的胸前，深红色的眼眸里则是划过了一抹直白的笑意，“你可真迟钝。”
“我都站在这里半晌了，你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说着。
他很是恶劣地戳了下路驰欢脸颊上的那个酒窝，“反应速度这么慢，以后要是遇见什么深海巨鱿、又或者是抹香鲸的话，估计人家三口两口立刻就把你当做点心吃了。”
路驰欢下意识地回答道：
“不会。”
斯图卡·流明一挑眉，颇有几分不依不饶地问道：
“为什么？”
路驰欢哪好意思说自己潜意识里觉得…身上似乎有个什么祝福，海里的东西应当不会伤害他。
他此时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因为我长了腿。”
“会跑。”
说着他还很是认真的强调了下，“而且我跑得很快。”
斯图卡·流明一怔。
片刻以后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冷笑话般，简直是抱着自己的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银白色的眼睫毛也被笑出来的泪水打湿了，“哈……”
“你怎么这么有意思。”
路驰欢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他从躺椅上坐起来以后，又是把斯图卡·流明按在了上面。
“你需要休息了。”
斯图卡·流明用手指指节抹了抹自己眼尾的泪水，然后试图收敛起自己脸上的笑意，展现出属于鲛人皇族的威严以及高贵来。
“我可没病。”
路驰欢见斯图卡·流明误会了，又是指了指他眼睑下方的位置，然后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黑眼圈。”
斯图卡·流明从储物环里摸出镜子照了下，发现还真有。
他不太满意地轻啧了声。
“最近太忙了。”
于是路驰欢又是顺势将斯图卡·流明压倒在躺椅上，他把滑落下去的被子捞起来以后重新盖在了对方的身上，然后掖了掖被角。
那动作看起来还挺温柔的。
“那睡一会儿吧。”
斯图卡·流明久违地感觉到了被关心的滋味。
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原本还有几分抗拒以及口嫌体正直，然后路驰欢那略带香味的手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倒是让他不知不觉间阖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过。
他的警惕心很强。
因此这会儿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似乎是担心路驰欢在他睡着以后、做些对他不利的事情。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耳边响起的仅仅只有时不时地翻页声，那声音就好似是单纯的催眠曲般，让他在半梦半醒间挣扎。
最终他不再抵抗。
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