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灭人性，一个多么普通的字眼，从一个干瘪的老头子口中说出来与喝凉水没有任何区别。
老师仍然正襟危坐着，枯槁的面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王哲知道他在笑，笑里透着阴冷，仿佛一只猛兽，随时都可以把他撕碎。这种感觉他不记得自己训练过，但随着全身汗毛的炸裂，他终于确信，眼前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老头子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是领导者，未来的船长，当然你不是我唯一挑选的对象，只不过是最早令我失望的，过去的240名备选对象里坚持时间最长的是110个地球日，那些抱着所谓正念、良心甚至追求自由的叛逆者，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下场吗？”
这显然是一个威胁，而能发出威胁的原因是自己让对方感觉到了威胁。被莫名其妙卷入，又莫名其妙地被尊敬的老师威胁，王哲笑了，笑得很狂放，他的笑让一直不苟颜色的老师面容微微一变，那是惊讶。
“泯灭人性嘛，很简单！你做得到，我也做得到。谎言即使重复一千遍仍然是谎言，你喜欢的不过是我的肉体。”
墙壁变了颜色，老师大吃一惊，那些屏幕显示着他过往以来吞噬人体的场景。
“我根本不是什么下任船长的接班人，我不过是你的营养品，你可以挑选任何人做营养品，但你有精神洁癖，你不喜欢那些欲念过强的人，于是你用各种方法考验他们，这种挑选不过是随机性的。”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想到这些？”
是啊，近百年的洗脑加上肉体控制，已经让绝大多数人丧失了人类最基本的欲求，或许只是他自己这样认为的。
“因为你让他们不满意了。”
“他们！”老师很快意识到王哲口中的他们是谁，“他们联系你了？”
仿佛突然间失去了手中最有力的武器，老师惊骇地望着整个房间，这里是他的堡垒，是他赖以生存的最后阵地，现在却好像一切都不属于他了。
“你知道什么开悟吗？”
王哲的表情很像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自己，老师终于坐不住了，他踉跄地站起来。
“你以为人就是一堆细胞和精神的结合吗？你错了，人是很神奇的生物，它不同于纯精神体，也不是纯肉体，虽然我们还不知道最初的人是怎么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世界，不！这个宇宙有着你不知道的力量，它们才是真正的文明。”
牵线木偶又怎样？自己做了十二公民的牵线木偶，十二公民同样是别的什么事物的牵线木偶，或许这就是那些资料里所归纳的——宿命论。
当老师发现自己已经控制不了这间盒子的时候，他的脖颈上已经狠狠地掐上了一双大手，那只是一双普通的机械师的手，现在那双手正在把他送到另外一个地方。
盒子。
就是这个房间的称呼，老师不是进入盒子的第一人，但他是在盒子里第一个被物理力量掐死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随着盒子的运转彻底消失了，房间也变成了漂亮的，泛着淡粉色光泽的样子。
过度接受命运的结果就是忽略了改造能力，当王哲把身体浸入浴缸时还在嘲笑老师的笨拙，宽阔的无限空间是多么美妙啊，一个可以随意调节景色的盒子，让人爽心悦目，尤其是在关又儿的身躯出现，与这具美妙的身体缠绕在一起的时候，这一刻王哲才能清晰的感觉到真实的存在。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自己再也不是在别人考验下瑟瑟发抖的小丑了，更不是只敢把自己关在盒子里的胆小鬼。
又回到封闭的小盒子里，那些假象尽管令人赏心悦目，可这个小房间能让王哲更清醒，他有了一个更具体的计划，直到十二块屏幕从他眼前亮起，一个尖细的声音从1号屏响起。
“哎哟，真是太残忍了，你竟然亲手掐死了自己的老师。”
残忍？这是指责吗？不，至少王哲听不出来。
“你永远也无法从一个人的表象上看出他在想什么对吗？”2号屏的声音没有太大波动，一副智珠在握的口气。
“是啊，人类还真是奇怪呢，就算你用脑机技术把他想说的话都复刻出来，他的行为和他说的话也未必一致。”3号屏是个女人，虽然两者间相互看不见，但是王哲却感觉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是的是的，除非……”1号尖细的声音乍然顿了一下，似乎在舔嘴唇，“除非这个人对你是单向透明的，就像对我们一样对吗？哈哈哈……”
尖细的声音尖笑，若用上扩音器还真是刺耳呢。
“我说什么来着，自大的人总会被自大害死，现在欢迎盒子迎来新主人，并恭祝登陆成功。”
登陆？照目前这个速度自己怕是看不到了吧，哪怕像那个老头子一样不断地通过吸噬人体以延续生命，但那样也只是极限了吧。
“他共更换过24次身体，每一次都比上一次间隔的时间短，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生命是有尽头的，但你也要相信，等4.0系统开发成功，你将拥有无限生命。”
4.0……他们就是这样诱惑那个老头子的吗？
王哲笑了，他听不下去了，犹如一座被地层压抑了很久得不到喷发的火山，现在他已经找到薄弱点，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他喷发了。
“哈哈哈……十二公民吗？4.0吗？可笑吗？我只知道价值，当我们没有了价值，什么都不是我们的。你们说得对，自大的人总会被自大害死，所以我祝你们早死，再见！”
盒子好像瞬间不稳定了，它暴虐地释放着信息，文字的、图片的、视频的、三维影像的，历史的、现实的、哲学的、数学的。十二公民那如墓碑般的黑色铭牌仿佛被一股力猛烈旋扭，撕扯变形，再回头时，盒子已经不见了。
王哲出现在精神二科的大病房，面对呆若木鸡的冯明星和高火星，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病人”，王哲褪去自己宽大的白色袍服，露出赤条条的肉体信步游走在狭窄的铺位过道中间。那些呆立着的，半倚着的，坐着的、蹲着的人纷纷站起来，他们不知道王哲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大病房内的，也不明白那个一直以来总是虔诚的人突然间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要去哪儿？”
冯明星突然意识到他去的方向，他要走出大门。
王哲没有言语，他知道现在的他和从前没有任何不同，但现在的他又和从前的他有了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