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火六年，穆时12月25日凌晨00:23
“滴…答……”
耳边，似有水滴声流过，
但与这份微不可见的水滴声相比，此刻环绕在少女耳边，更多的，应该还是那份永不止休的指责与谩骂吧……
“430号傀儡，名为「克莱因」的可怜女士……”
“请问你是否承认，你的前半生，都惨遭无良企业的压迫？”
“请问你是否承认，你在非本人所愿的情况下，强迫承担了各种本就不应该属于你的责任？”
“请问你是否承认…你此前的生活过得都极为麻木？形形色色之下…竟是没有一点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
面对这始终萦绕于耳边的质问，少女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想要答复些什么……
可最终，迎接少女的，只有那犹如海渊一般的心口压力，与那不断倒灌入口腔中的那一口口恶水……
“咕嘟咕嘟……”
象征着生命的气泡从少女的口中飘出，而失去了这些的她，便也就只能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恶海中沉默……
是的…对于那耳边的质问，少女的确无从反驳……
现如今站在这苦痛的末路回首当初，
18岁那年的在校相遇，是否也有些太过巧合？
往后那于研究所中的点滴情感，是否也真的是别有用心？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少女自由意志的自行选择，
那为什么…为什么就连少女自己……都也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容貌了呢？……
“哗——哗——”
满贯恶意的海面上，漆黑而又粘稠的恶水拍打着，它们指责的浪花，成为了它们为他人指责的明镜。
那透过那面「镜子」，少女分明看待…那镜中人，乃是一位已经模糊到没有五官的瘦小身影……
少女的眼睛陡然瞪大，
与这片恶意的海洋当中，她拼了命的伸出双手，将那块「明镜」给抓在手中，潜意识告诉她这镜中人很熟悉，可是……
这镜子中的模糊人影…又到底是谁呢？……
博士吗？……不，博士没有这么瘦小……
助教吗？……不，助教的颜色不是绿的……
可如果既不是博士…也不是助教……那她…又到底该是谁呢？……
少女彻底迷茫了。
千人律者说的没错……
18岁加入研究所。
现如今，少女25岁。
可这二十五年的光阴过去，少女蓦然回首，却是发现自己行走的道路，本就没有一点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18岁之前，少女所扮演的，一直都是父母口中的“乖孩子”。
18岁之后，少女所扮演的，一直都是博士口中的“好职员”……
她一直都只是在扮演别人……
她……
也一直都只是别人的影子。
那么，经历了这么多的日月光阴，少女有哪怕一瞬间，想过要改变吗？
或许吧……
但现在，少女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
她只会害怕的蜷缩在这片无边的恶意海洋中抱住头，任由这耳边的恶意将自己包裹……
睡吧……睡吧……
那声音说，
睡着之后，就再也不用体会痛苦了。
只要你闭上嘴巴，闭上眼睛，再堵住耳朵，
隔绝你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你便不会再为自己哭泣了。
……便也不会再有人为你哭泣了。
“只要我…不说…不看…也不听吗……”
少女的话语呢喃，少女的眼神朦胧。
片刻之后，她松开了这副被自己给紧紧抓在手中的「明镜」，又任由自己的身体向那更深层的苦海跌去……
“克莱因~”
“……？！”
“克莱因~…衣服不小心被酒精灯烧破了，你能帮我缝一下吗？……嗯~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是默认了哦？记住我要蛇蛇图案的~”
“……”
呵……
是啊……
那位博士，一向都是只知索取……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那时候，到底是有多忙……
“呀！…晚上起来上个厕所，让我看看我发现了谁~…………咦？克莱因，你不是总说要我不要吃方便食品吗？可你自己怎么还在这里啃泡面呢？……什么？你说大晚上的不方便做饭？…你等着，我这就去把小白鼠摇醒，我和她一起下厨，今天晚上还不信灌不满你了。”
“……”
“克莱因，怎么还在穿你之前的那套衣服？……快脱下来，伊甸之前答应给我们设计的新款研究服到了，快去试试看合不合身。”
“……”
“克莱因，别老实坐在那里敲键盘了，说到底，逐火之蛾的那堆文件做不做都无所谓……快走快走，粉色恶魔要打过来了，我们快跟小白鼠出去避避……听说伊甸最近要在南美召开一场演唱会，我们就去那玩吧~”
“……”
“克莱因，这只小黑鼠你看好了，以后她就是你的……”
“……”
“克莱因，你该长大了。”
“……”
“克莱因……晚安。”
“……”
“克莱因~”
“克莱因。”
“克莱因！”
“……？！”
在这片苦与恶交织的海洋当中，克莱因猛地张开了双眼，她看清了自己的容貌，可下一瞬间胸口处却是又不知为何忽地传来一阵剧痛。
不…不！！
克莱因努力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并抱着自己的脑袋，努力不去听耳边的任何一句话语。
梅比乌斯！你根本就不是在为了我好！你也根本就不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不管我是工作还是休息，我的一举一动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这也能够被称之为好吗？！！
“可是……若你选择离开，博士她也不会一定要你留下……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已经通过你自己的选择抵达了你所期望的结局。”
“？！”
这次的声音来源并不属于梅比乌斯，却又是兀的让克莱因感到熟悉，
她想起来了，这是那位助教的声音，
“不…不！！助…徐子陵！你本就是和梅比乌斯是一伙的！你口口声声的说着我们的结局是通过我们自己的意志抵达的……可是你自己所期望的结局不也是未曾达到吗？！到头来……我们还是会被各种理由胁迫！
……自由吗？在这颗星球你……你能从哪里看到自由？？而在那间狭小的研究室内……我的自由又要从何而来？？！”
“说到底，你们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你们在乎的……从来都只是一个可以帮你们24小时处理杂物的工具！！而我此前甚至一直都被你们给蒙在鼓里！我！…啊啊……”
克莱因的语气愈发激动，随后竟是直接哭了起来，在这片充满恶意的苦海当中，她的泪也是那么漆黑。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就请允许我代替博士向你道歉。如果这可以让你好受一些的话，你也可以尽情的憎恶我们。”
“但……克莱因。”
“想一想那些笑容吧。一个人的一生，不应当只有苦痛。”
“就像是校园，毕业前，你憎恨它；毕业后，你回忆它。”
“当然，同学间的回忆，不能为校园本身的污秽带来美化。”
“如果你依旧对此心怀芥蒂……事后，我会和博士一起，专门来向你道歉的。”
“但至少现在……不只是现在，在过去，在未来，你都绝非是我和博士的影子。”
“你的人生，依旧拥有只属于你的那份别样色彩。”
“……够了！”
克莱因奋力的拍打着周身的海水，滔滔不绝的苦水从她的七窍中流出，她说道，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你也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又到底是从哪来的资格在这里劝解我善良！？！！”
“……”
“说到底，你！你们！都不过是想要……”
“克莱因…姐姐……”
“……！？”
熟悉的声音再次转变，这次，她既非博士，也非助教，而是源自于一位……比克莱因更加瘦小的漆黑女孩。
那女孩挠着头，语气似有些害怕，但也有些亲近，道，
“那个…谢谢你昨天晚上的奶茶……我…我今天早上起来做的糖包……你要吃吗？”
“啊……”
克莱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苦水灌入她的口中，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奶奶个哨子！”
声音的主人再次变换，此刻出现的轮廓与克莱因一模一样，只是嘴角要多出几颗眼球，它向克莱因竖起了中指，恼羞成怒道，
“真有你的啊？半夜通宵搞内卷……我承认我【躯壳】的本体是一只大狗子，但你这特么睡着了梦游还在卷的情况真是比我还狗啊？”
“……”
“克莱因学姐~！……超级头槌！…嘿嘿，好玩吧？我这是偶然间发现的绝世武功，超级好玩的说！…哎呀！”
“笨蛋丹朱…你弄伤克莱因学姐了。”
“……”
“嘿！秃驴，你看啥呢？没见过糖包吗？……怎么，这玩意甜的发齁你也要吃？……啧，行行行，给你给你。”
“……”
“啊……”
耳边的声音还在环绕，它们为克莱因在这片苦海中开辟出了一片小小空间，将一切污秽与痛苦都抵御在外。
而在这为数不多的避风港湾中，克莱因早已泪流满面。
姐姐…同学…师姐…师傅……
当这些称呼金属涌入克莱因的脑海时，她又怎会不知，她自己的身份，她自己的人生，从来都不只局限在那“研究员”上一种？
是啊…这终究…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啊……
这期间，她经历过痛苦，
这期间，她当然也感触过快乐。
有悲就有喜，有苦就有乐。
如果没有这一片的喜恨交加，那么所谓人生，便也不过是一片美好的梦境。
也正因为我们生活在这如此鲜活的一片之间，我们才更应该在那一次次的苦痛中重拾勇气，微笑着去面对下一个美好的瞬间。
可是……
“如果…如果就就此收手的话……那我过去所经历的痛苦与不堪，又到底都算的了什么啊啊啊啊！！！！！”
借由耳边语音所搭建的小小港湾很快就在恶意的冲刷下垮散，苦与恶交织的海洋重新将克莱因的身体给包裹。
而克莱因也只是认命的低下了头，
她真的好想…好想就此一觉睡去，再也不要醒来……
她不会再为自己哭泣，
等她走后，
更不会有人，在去为她哭泣……
但……
总有人，
总有人不愿看到她就此沉沦。
或许是出于友谊，或许是出于爱意，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情感。
总有人会愿意在那困境之中，向你伸出援手。
如今正感人生低谷，感慨前路黯淡无光？
看开些吧……如果你的确已经达到了你的人生低谷，那么你接下来无论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远离这世间的不美好，并距离那份美好，更近了一些。
“滴…答……”
耳边，依旧是水滴声在流。
但这一次，没有其它的什么声音，继续浮现了……似乎就连克莱因的人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啪塔。”
“……？！”
……那是一个相当温暖的怀抱。
在这片冰冷刺骨的海洋当中，这人的怀抱是如此温暖。
她的面孔要比克莱因更加成熟一些，
而她也与克莱因一样……一样拥有着青翠的发丝，与青虹的瞳孔。
若是让不明事理的外人来看……恐怕都会将他们给误认成母女。
而下一刻，
她竟也真的如一位做错事的“母亲”一般，由衷的同自己的“孩子”开口了，她说道，
“克莱因，对不起……”
“另外…辛苦了……”
“……！”
再简单不过的致歉话语，
却是在此刻，直击克莱因的灵魂，令她久久不能忘怀。
“啪塔。”
身后不知何时，一道金色的身影也与悄然间浮现，他就是那般的站在那里，周围的恶水便不敢再靠近分毫。
随后，他也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克莱因的肩膀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静静的注视着她。
也不知是过去了多久，克莱因终究是无法忍受了，她的情绪，她的一切，都如决堤洪水一般向着身前的二人倾涌而出，她也像是个孩子一般哇哇大哭，再也不用去估计那什么“乖孩子”的身份。
而他们，自是也一直都在倾听着她的哭泣。
直到克莱因将自己这些年的所有委屈与痛苦全部倾泻殆尽，开始一遍抽泣一遍揉着眼睛，她身后的金色身影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克莱因……你该走了。”
“走……去哪？”
刚哭过一场的克莱因显然还没明白现在的状态。
“离开这片梦境……回到现实。”
身前，绿色的身影将她扶起，随后伸出手指，指了指这片苦海的海面。
一瞬间，克莱因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她怔怔的看向了自己身前的这两道为自己遮风避雨的身影。
而他们……当然也都给予了她以微笑和肯定的答复。
于是，克莱因便也再也没什么是可以顾及的了，于这片苦海之底，借助那泪水与幸福编织而出的洋流，她奋力的向上游去！——
……
“……呵！”
现实，克莱因恍然从梦中惊醒。
而最先迎接她的，当然也是喜极而泣的梅比乌斯。
“哈…哈~……欢迎回家……克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