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赵龙起身说道，“走吧，出发！”
“是！”
墨绿成赶紧点头，“末将领命，这就出发！”
楚国的兵马，足足两万人，浩浩荡荡的，直奔陶城。
而与此同时，整个东野郡的赵国大地上，不少的城镇，早就已经被楚国人攻破，掠夺一空。
陈允儿跟在赵龙的一侧，两人都坐在马车上。
路上，几近流离失所的流民，尸体。
赵龙看着外面，面无表情。
而陈允儿看着外面，一开始，大为惊异，毕竟，她几乎没见过什么死人，更没见过这么多灾民。
不过紧接着，她心里还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毕竟，她的生父，就是在这里被赵国人杀的。
然而……
随着这一路上看的越来越多，她的心里又逐渐的不是味道了。
不可能每一个人，都是杀她父亲的凶手。
这么多的灾民……
这么多的死人……
战争，给这些底层的民众究竟带来了什么呢？
她自认为父亲是无辜而死，是被害的。
而这些人，难道就不是吗？
忽然之间，陈允儿心里，也越发的混乱心虚起来。
“怎么，难受了？”
赵龙扫了眼陈允儿，淡淡出声。
“没，才没有！”
陈允儿下意识的矢口否认，不过，她又马上看向赵龙，咬牙问，“你终究是个赵国人，难道看到这些，你就一点点都不难受吗？还是，你就想报复他们？”
“报复？他们和我有什么仇吗？”
赵龙平声说道。
“没有仇，可也不是……”
陈允儿说着，忽然一阵语塞，不再说了。
她想说的是……
“你想说没有什么仇，但这是战争是我发起的，如果不是我，他们也死不了这么多人是吧？”
赵龙看着陈允儿说道，“你之所以说着又不想说了，那是因为你忽然发现，其实你也是这个战争的发起者，对么？”
听到赵龙的话，陈允儿低下了头。
没错，她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还没过上人的日子，可以不算人，所以你也不用过分自责。”
赵龙看了眼外面，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以为他们的性命是你夺走的，其实，这份权利根本没有在自己手里，你做不了主。”
“我……”
“我在说我自己。”
赵龙淡淡说道，“我可以做他们几天的主，决定他们几天的性命，但也仅仅如此。我能决定任何大局吗？我手里真有主导权吗？
我也自认为每个人的命都是无价的，其他任何人的性命都无法取代替代。但这有用吗？
过于慈悲，就是过于优柔寡断，你没那个能力，那就不如快刀斩乱麻，为了更多的人的性命，为了更长久的安稳，有时候你只能牺牲一部分！
既然大家的命都是无价的，那就只能换种方式按数量来了，这，就是可悲可笑，但又不得不把他当成最优解的大局观。”
你……
听到赵龙的话，陈允儿呆呆的愣在那里。
赵龙今天的一番话，和他之前，给陈允儿的印象，完完全全的不同！
“这，是我让人从济水关取来的卷宗。”
赵龙说着，掏出一份东西，甩给了陈允儿，“里面有之前的作战和赏罚记录，其中有一份是你父亲的。”
什么？
听到赵龙的话，陈允儿忍不住大惊，赶紧伸手接过。
“我父亲？”
陈允儿激动不已，赶紧翻开，并最终，找到了那一份关于她父亲的征战记录记载。
“……”
然而，当她看着看着，却是眉头更加紧皱。
一双嫩白的小手，也是情不自禁的，更加抖动起来。
随着紧紧地，死死的咬破的红唇，一抹血丝，从嘴角缓缓留了下来。
这记录上写着，她的父亲，陈谋，的确曾经是这里的将领，也的确是和赵国人作战的时候被杀的。
但……
陈谋，在领兵打仗期间，作战不力，无法完成任务，就决定杀良冒功，提着上前百姓的人头来请功，结果被人识破，当时的守将大怒，欲要严惩。
为了戴罪立功，陈谋只好铤而走险，带着疲惫之师，继续出击，但在某一处城镇的时候，因为军队派出太多，自己近乎落了单，被一支赵国的百姓突然包围。
恨极了陈谋的赵国百姓，为了自己死去的老弱妇孺，拼了命围攻陈谋，把他杀了。
这，就是陈谋整个死的经过。
“不，这，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陈允儿说着，语气在发抖，两只小手更在发抖。
她眼角猛然扫向外面，外面的那些流民和尸体，此时在她的眼里更加的刺眼。
猝然之间，一个满身狼藉的三岁模样的女童，抬眼朝这里看来，眼神一片茫然。
正好，四目相对。
只一眼，陈允儿的心里，就彻底崩塌了。
“我……我都干了什么？”
陈允儿低头，哽咽无声，“我……我都……”
“这里的守将墨绿成，在这里呆了十年以上了。”
赵龙淡淡出声，“他，还有不少这关口的老人，也都在这里待了许多年。你父亲当年虽然不过是个小小的郎将，不过他们应该也都有些印象，毕竟杀良冒功这样的事，做的人也是少的。
再不行，你也可以去问赵国的那些人，看看当年有没有一个叫陈谋的将领，他到底杀了多少赵国人？又是怎么死的？”
“我……不，我……”
听到赵龙的话，陈允儿心里更加沉重，眼泪早就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她这么些年，每时每刻想的都是自己那惨死的父亲，想的都是这些可恶的赵国人，想的都是自己该如何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但到头来，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父亲是一个杀人的恶魔？
父亲是个杀人的恶魔，他最后被屠杀的那些赵国人的家人给怒而反杀了。
那自己，又是什么呢？
父亲当年，已经做了那么多孽了，杀了那么多人。
可自己，竟然还要替他报仇？
外面那些百姓，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几次，都遭受到了这样的浩劫？
就因为，他们是赵国人？
“你还恨赵国人吗？你恨你的父亲吗？”
赵龙淡淡出声。
“我……我不……我不知道……”
陈允儿说着，非常无力的摇着头。
她心里的一切，似乎，全都崩塌了。
这世上的一种悲哀，是一条路走到头之后才发现，自己在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走错了。
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只能是错的。
而且，那些错误和遗憾，自己还无法弥补。
“我想死。”
陈允儿哽咽着，流着泪看着赵龙，语气非常低落，“你可以在这把我杀了吗？毕竟，你也是个赵国人。”
“一死了之是最没出息的事，也是最不负责的事。”
赵龙冷笑一声，“你死不是因为你知道自己错了，也不是因为你想补救，而是你不想面对！说到底，死，反抗不是认错。你是到死都不认为自己错了呀？”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陈允儿哭着摇头，“我错了，我不该害死这些赵国的百姓……可，我除了以死谢罪，还能有什么办法？”